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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中科創業、億安科技、基金黑幕、銀廣夏騙局等一個個股市大案、丑聞的曝光,中國股市正面臨著自創建以來最嚴峻的誠信危機。從2001年6月14日,上證指數在創紀錄地達到2245.43點後,開始了長達一年多的劇烈下跌,股指一瀉千裡,中小股民損失慘重。可是誰來替利益飽受侵害的中小股民說話?現有的行政監管、刑事處罰和輿論監督顯然不能鉗住上市公司猖狂造假的黑手。自去年下半年以來,隨著由億安科技索賠案引發的全國股民索賠熱潮,要求建立中國證券市場民事賠償制度的呼聲日益高漲。經歷了從不予受理、暫不受理到有條件受理的曲折歷程,2002年1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終於下發了《關於受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侵權糾紛案件有關問題的通知》。中國法院終於向索賠的廣大中小投資者打開了大門。緊接著,以大慶聯誼索賠案為代表的一大批證券市場民事侵權索賠案件陸續被法院受理、開庭。
造假上市公司終於被推上了被告席。
股市索賠第一案
在長期跟蹤采訪號稱『中國股市索賠第一案』—大慶聯誼索賠案的過程中,記者第一次走進了『訴訟代表人』這樣一個群體,他們都是利益受到嚴重損害的普普通通的中小股民。其中來自上海、北京、黑龍江等地的五名股民成為中國走向法庭的第一批訴訟代表人。
由於股民索賠案是成千上萬的股民告造假上市公司,如果每個人都用單獨訴訟的方式,既費時費力又會大大加重股民的訴訟成本。通過訴訟代表人代表眾多股民采用共同訴訟的方式打官司,大大節約了成本。但在我國,由於種種原因,法院以共同訴訟形式受理案件少而又少,這方面的具體法規也相當不完善。
在短短兩個月裡,大慶聯誼案律師團向法院遞交了682名原告,其中679人是以共同訴訟形式起訴的。600多名原告同時狀告一家公司,這在我國訴訟史上也是空前的一次。而作為訴訟代表人的五名投資者,將有幸被寫入中國證券民事侵權制度建立的歷史中。從尋找選擇這五名投資者的經歷中,我們看到了中國社會轉軌中普通民眾的復雜心態。
在訴訟面前退縮的股民
大慶聯誼案律師團律師宣偉華說,當我告訴一些投資者,可能要請他代表大家出庭或簽字,還可能暴露在媒體面前時,他們中的一些人完全沒有了當初向事務所來電委托登記時的那份激情。有人擔心自己沒有做『代表』的能力;有人說自己很忙,可以讓不忙的人做代表人;也有人說,有幾百個原告,何必選我呢?有一名原告是一家頗有規模的公司的老總,剛開始律師團選中了他。無論從學歷、收入還是見識、素養,他在眾多候選人中具有明顯的優勢。但當律師找到他提出請他當訴訟代表人時,沒想到他卻有點面露驚慌。『不,不,你們還是找更合適的人選吧。』一名在機關工作的女士無奈地對律師說,那多不好意思,要讓單位同事知道我炒股虧了錢,那該多難為情。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對普通老百姓而言,大多數人從沒有接觸過訴訟,更談不上擔任別人的代表人了。在報紙、電視上出頭露面的事,最好讓別人去做。另一方面,虧得多,豈不是既『露富』又丟了人!這就是在共同訴訟中典型的『搭便車』的心態。我們當然不能以願不願意當訴訟代表人來對投資者進行品評,每個人都擁有選擇的權力。但在查閱這600多原告的個人資料和關注他們在選定訴訟代表人的表現,你就會驚訝地發現,倒是那些我們平時認為有地位有學識的人在走上法庭時會產生更多的顧忌和羈絆。
這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當今社會心態的絕佳視角:這樣的情況在單獨訴訟裡是不會出現的,因為你必須單獨出庭作證,否則就別想打贏官司。但在共同訴訟裡就出現了這樣的情況。誰都想通過訴訟獲得賠償,但誰都希望自己在這個過程花最小的成本。有別人出庭,自己可搭便車,何樂而不為呢?可問題恰恰出在這裡,按照這樣的邏輯,如果每個人都這樣想,那誰來做訴訟代表人呢?最後大家豈不是都拿不到賠償了!這更像經濟學裡的『囚徒困境』,每個人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可能所得結果恰恰是大家利益總和的最小化,就像『一個和尚有水吃,兩個和尚挑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的古老寓言。
訴訟代表人口訴實錄
在共同訴訟中勇敢地承擔起訴訟代表人責任的股民是值得敬佩的。起碼,他們願意用實際行動為自己也為更多的人爭取利益。
以下是記者采訪的其中三名訴訟代表人的采訪手記。他們背景各異,在相當程度上代表了股民的心態。當然,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們在此隱去了他們的真實姓名。
上海灘第一代股民從此再不炒股
李老師是40年代出生的退休教師,是上海灘的第一代股民。在『股票認購證』年代,憑著自己超前的判斷力和非同於一般人的魄力,取得了近百萬元的收益。當大慶聯誼股票上市後,這名秉守著績優股長線投資理念的老股民,傾其所有,用全部資金購買了這只股票。沒想到,大慶聯誼竟是個徹頭徹尾的假貨,老李損失高達70餘萬元。當他從報紙上得知事務所正在接受投資者的委托登記時,便不顧生病行動不便,在家人幫助下從家中親自來到事務所,將已簽好字的訴訟文件送到律師手中。
一提起大慶聯誼,李老師就一股子苦水:我是1997年買的大慶聯誼,當時這只股剛上市不久。為什麼要買這只股,因為我根據它的上市說明書、招股說明書,這只股的各方面條件都很好。它淨資產很高,5塊多錢,盤子又不大,纔5000萬。我印象中,大慶聯誼好像是第一只石油股。因此當時各個證券報、雜志都在拼命推薦這只股。再說,我們這代人對大慶可是有感情的,那是我們國家發現的第一個油田,鐵人王進喜就是大慶英雄,心裡本來就對它有好感。
你想想,證券公司開門第一天,我就開始炒股了,算是上海灘第一代股民了。我買過許多股票,總體來講,收益不錯,而且我這個人操作時一向比較謹慎。因此,我當時一看這只股一發行就30多塊,就暫時沒動,我是在它往下跌的時候分批買入的。從30多塊跌下來,我就一點點買,一直到基本上將資金全部押在這只股票上,重倉持有。一共買了5萬多股,平均成本在20幾塊,光這只股就投入了上百萬資金啊。
我這個人比較喜歡做長線,我當時想,大慶聯誼這只股只要公司好,一時跌下來也不怕,現在盤子小,等以後有個十送十,股本一擴張,不就有好收益了。可誰知道大慶聯誼這個公司本身就是假的,它是欺詐上市。我當時看報紙,說它的董事被抓了,後來就說發現它是欺詐上市,當時這只股已經跌得一塌糊涂了。我一看糟了,當機立斷在跌到8塊多錢時全拋了。我們這些老股民,都記得瓊民源,它可是一下子被停了兩三年,大慶聯誼要是像那樣,不是虧得更慘,血本無歸啊。這就樣,我一下虧了2/3,70多萬都砸進去了,一下把我十多年炒股的收益全都賠進去了。
這以後我就再沒炒股了,一是資金沒了,二是對市場沒信心了。你看去年股市大跌,為什麼,股民們對這些上市公司都不敢信了,誠信沒了,市場還怎麼搞。有人說炒股有風險,但這和炒股風險可是兩碼事啊。是你騙我,我相信你纔買了你的股票的。你不把淨資產寫這麼高,我能買嗎?如果是股市本身的波動,今天跌,只要你耐得住等,它總要漲上來的,總有解放的一天。可如果這公司本身就是假的,那還有盼頭嗎?現在要從根子治理好股市,就是要下決心整治這些造假分子。誰都知道打官司麻煩,我也清楚這官司不好打呢。你看我們上海的那個PT紅光,打了幾年了,沒有結果啊。可這官司一定要打啊。否則上市公司造假就永遠那麼猖狂。
咱老百姓不信法律還能信什麼
薛先生,50年代生人。在廣大散戶中頗有代表性。只有初中畢業的他,做了十多年水果小買賣,用辛辛苦苦賺來的錢炒股。老婆幾年前也下崗在家,兩人便成為職業股民。炒了十多年股,一直小有斬獲,沒想到栽在大慶聯誼上。為了解套,他甚至還向妹妹借了錢。為了大慶聯誼他沒少和老婆吵架,老婆一直埋怨他,叫他早點拋,他就是不聽,覺得事情不至於這麼糟,沒想到一下子虧了20多萬。和記者聊著聊著,薛妻的聲音有點哽咽。20多萬,對這樣一個收入微薄的家庭來說簡直是全部家當啊。
他們兩人現在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對大慶聯誼的起訴上了。
薛先生:我炒股也快十多年了吧。我和老婆一起炒。以前主要做水果生意,每年賺點錢,基本上都投到股市裡了。總體來說前兩年還可以,特別是以前買了幾張認股證,賺了一筆,以後每年也都有幾萬塊的收入。
為什麼買大慶聯誼?我當時把它和跟它差不多一起出來的清華同方比較了一下。它的利潤很高,同方的利潤1毛9,大慶半年就有3毛,清華同方都沒它好。當時又興炒績優股,這麼好的股票有什麼理由不買它呢。我前前後後買了1.35萬股,基本上是在最高30多元時買的。買了之後,就一直往下去,我老婆說怎麼辦,我說沒關系,只要公司好,跌一跌又漲回來了。
誰知道放了兩年多,到1999年5·19行情,人家都在大漲,它還在跌。我一個朋友是大戶室的,他家有傳真,他知道我重倉這只股就跟我說,我說了你不要怕,大慶是偽造。他的一個朋友從香港傳真告訴他的,那個公司根本就沒什麼業務,只是掛了個牌子。我一聽公司都是假的,這怎麼敢拿了,就在1999年6月,拋掉了一大部分。不過後來心有不甘,畢竟賠得太多了,又從我妹妹那裡借錢補了7000多股,這樣前前後後共買了2萬多股,最後跌到9.08元,徹底沒信心了,全部拋掉了。這一下虧了幾十萬。
這只股對我打擊很大,頭發都掉了一大把。我後來又做點小生意賺錢把借我妹妹的錢還了。這個市場是騙人的市場,我有幾個朋友,都徹底不做了。可我恨啊,我當時就跟我老婆說,等以後法院審判大慶聯誼時,我一定要告它。我等這一天。今年1月15日,我在報上一看到通知,馬上就跑到律師所裡。我知道打官司很麻煩。可這個事情總要討個公道啊。
薛妻:我跟我老公是一起炒股的。買了大慶聯誼,三個月,一直往下跑,我就叫他拋,他不聽我的。他說這個公司好,值得投資。股評家都說好,報上也都說好,是真正的績優股。我就罵他做事不轉彎。26元了我叫他拋,他就是拿著,一拿就是兩年。到1999年3月,他聽朋友說這只股票有問題。他沒經過這個打擊,他不信,怎麼好端端一個公司就一下子變成假公司了,它怎麼能上市呢?不會吧?後來跌到9元一股時,我們有一萬多股,我說你跑還有9萬塊錢,再不跑就什麼都沒了。他這纔痛下決心全都拋了,可已經損失20多萬了。我為這事沒少跟他吵。
我老公炒股的錢都是賣水果一分分攢起來的,是血汗錢啊。我們倆都是初中畢業,文化程度不高,訴訟代表人能叫其他有水平的人去更好。但如果真的需要我們去,我們就去。不過,我跟我老公講了,將來就是去出庭,講話要注意點,不要過激。實事求是,相信法律吧。咱一個老百姓不信這個,還能信什麼呢?
意義與希望之有無
孟小姐是在訴訟代表人裡最年輕的一個。生於70年代,大學畢業後和丈夫一起做化工生意,一年上百萬的生意額,有房有車。1997年一進股市就在大戶室裡,大慶聯誼是她炒得最早的幾只股票之一。她文化素養和收入都比較高,具備重新創造財富的能力,因此對待訴訟的心態也最為平和。
孟小姐說,我剛開始買股票主要做短線,買大慶聯誼是聽身旁的朋友推薦,這只股票不錯,市盈率低,行業也好。我當時也沒細想,大慶油田那麼有名,總該不會太差吧。於是在1997年6月底就買了一萬股,一共32萬。記得買後當天是漲的,第二天是周五,又漲到33塊,當時心裡覺得賺得太少了沒意思,就沒走。沒想到7月1日後就一直跌,跌到20多塊也沒走。我當時一萬股是一次性買的,在我的整個投資股票裡比重並不算太大,實際上跌到28塊時是最想走,再跌反倒不急走了,反正也跌了這麼多,放放再說吧,說不定又漲起來了。我和先生平時生意很忙,也沒為這些事太花精力。後來又買了別的股票,5·19行情裡賺了不少,特別是看B股好做就主要做B股了。但大慶聯誼的事我一直留意,後來報上說它是欺詐上市,我當時就想,如果是這樣應該可以告它吧。
今年果然就在報紙上看到最高法院的通知。雖然對我來說,損失這些錢影響不大,但我覺得這個案子的意義很大。現在都講法制社會,要依法辦事,我們做生意也都要遵紀守法,上市公司也一樣。像我們這種有一定資金實力的,這只股票不行可以再通過另外的股票來補;如果是小股民一套就沒辦法了。再說欺詐上市的性質不一樣,連上市資格都是假的,中小股民怎麼有能力判斷呢。我們的社會要保護弱者,在證券市場上,廣大的中小投資者就是弱者。因此,律師找我做訴訟代表人,我就一口答應了。雖然我們很忙,但做這樣的事,我還是覺得挺有意義。
不過,說實話,我對這個案子沒抱特別大的希望。現在拖了這麼久還沒立案,你告訴我,這個案子能贏嗎?
不是尾聲的尾聲
今年8月1日,被稱為『馬拉松』式的大慶聯誼索賠案在哈爾濱拉開庭審的大幕。目前全國起訴大慶聯誼的股民達800多人,原告遍布13個省、市、自治區。僅8月1日到9月29日,就有130多個案件開庭審理,最多時一天安排了四個庭。但到目前為止,由郭鋒、宣偉華為首的律師團代理的679名投資者以共同訴訟形式起訴大慶聯誼的案件尚未被法院正式立案受理。五名訴訟代表人也還沒能夠真正走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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