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給養牛戶貸款做質押，政府強令職工參加儲蓄，職工參與儲蓄狀況與領導政績掛鉤

　　全區各級黨政機關及財政撥款的事業單位在崗人員，都要參加一項專為買奶牛而設立的儲蓄！且儲蓄標准因級別不同而相異：副廳級領導乾部每人存款1.5萬元；正處級每人1.3萬元，副處級每人1.1萬元；正科級每人9000元，副科級每人7000元；一般乾部每人5000元；連機關工勤人員和農村老師也得每人交上3000元。

　　提供線索者還稱，他們交了不等數額的奶牛儲蓄款，拿到手上的只是本單位財務出具的收據，而不是銀行的存折。

　　內蒙古通遼市科爾沁區政府執行的這項措施讓很多人大傷腦筋，萬般無奈下，一個職工將電話打到了本報編輯部，4月15日至19日，記者在此事發生地進行調查采訪。

　　確有『奶牛專項儲蓄』

　　為辨此事真偽，記者在調查之前，電話采訪了科爾沁區的教育、衛生、工商、公檢法等系統的財會人員，得知此消息屬實，的確有這麼一項『奶牛專項儲蓄』，存期三年；交款者也的確沒有存折，只有各單位財務出具的收據。但各單位將大伙交來的錢存入銀行時，有共同的存單。

　　那麼，奶牛儲蓄款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提供線索者只說是區委區政府讓大伙兒交錢，籌集錢存到農業銀行，好貸款給農民買奶牛。但究竟為什麼要交錢，為什麼存款卻沒有存折，為什麼儲蓄卻不由大家自願，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告訴記者：『讓大家交錢的要求是各單位一把手口頭傳達的，我們看不到相關公文。』

　　由於看不到相關公文，一些職工便懷疑是非法集資。記者在公檢法系統了解到，相關公文肯定有，只不過沒發到下面，所以職工聽一把手口令行事。

　　貸款也得交儲蓄款

　　雖然沒有見到相關公文，但絕大多數職工還是交了這筆對他們來說價值不菲的『奶牛專項儲蓄』。記者調查了一下，當地的經濟水平不高，商品房大約每平方米900-1300元，一套房子下來也就七八萬元。由於企業經營不景氣，當地收入最穩定的也就是財政撥款的行政事業單位的在崗人員。高級教師在當地算是收入較高，也纔1300元左右，但他們的儲蓄標准是9000元，相當於半年工資。

　　剛結婚不久的警察孫斌(化名)月收入不到1000元，剛貸款買了房，首付是親戚朋友借的，月供450元；妻子是區裡小學老師，收入纔600多元，平時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兩口子要一次性拿出1萬元的『奶牛專項儲蓄』談何容易，他說：『上次首付借的錢還沒還，又要找親戚們借，真是厚著臉皮東拼西湊纔找齊了1萬元。多虧我的親戚靠區財政吃飯的不多，要是都要交錢，我上哪兒找錢去？』

　　老師張國(化名)也是借錢交『儲蓄』的，但他沒有孫斌幸運，錢沒有湊齊。他對校領導說：『我實在湊不齊，你們到工資裡扣吧。』同一學校的李老師，上有生病的老人，下有念中學的小孩，往親友們那兒又借不著錢，不得已的情況下到銀行抵押房產證貸了款。

　　不交的被扣了工資

　　也有個別人不交這錢。4月16日，記者得知科爾沁區公安分局有8名在崗人員因沒有交這筆錢，都被扣了工資。經了解，這8名人員中，有的確拿不出錢的，也有覺得這『儲蓄』不合理而扛著不交的。

　　機關工作人員穆毅(化名)每月工資纔1000元出頭，住房公積金得扣將近400元，還有三項保險，這樣每月只剩600多元錢，而且家裡又有病人。因為沒交錢，他這個月的工資全扣光了，一分都沒剩。他說：『我實在拿不出錢來儲蓄。單位說，先給我墊上，並讓我寫同意扣工資的申請。我寫了申請，但希望他們在扣工資時給我留點兒，沒想到工資全扣光了。就這樣，還得扣上9個月纔能交清5000元。』記者問他下半年的生活費怎麼辦？他很發愁，只能向領導反映自己的境況，希望能免掉。『還能免掉？』穆毅說：『可能性不大，目前能免交的只有孤寡之類的。』

　　另一位被扣工資的警察表示，儲蓄都是自願的，哪能強迫？沒錢為什麼要存錢？而且儲蓄只有單位的收據，要是農民養牛養黃了，找哪兒要錢去？他就扛著不交。但是被扣了工資，他纔知道扛著也沒用。記者問他怎麼辦？他反問：『還能咋辦？』

　　奶牛儲蓄款跟領導政績掛鉤

　　有一部分交了款的人也隱約覺得這種『儲蓄』不合理。既然覺得不合理，為什麼交？孔家鄉鄉政府一位女員工委屈地說：『咋能不交呢？萬一叫咱下崗咋辦？』記者發現有這樣擔心的人不在少數。

　　不交『奶牛專項儲蓄』就會下崗？這種擔心何來？

　　中學老師老劉說：『校長開會時也沒說不交就下崗。但大家都知道，今年7月份開始，科爾沁區學校都實行聘用制。誰還敢不交。尤其是我們這些中年人，吃慣了鐵飯碗，又有生計壓力，特別擔心自己聘不上。』

　　穆毅說：『這種擔心其實來自大家內心。2月份，單位領導召集大家，傳達上級精神時，並沒有說不交錢就咋地。大家一開始也紛紛表示不願意，但到交款期限3月7日時，絕大多數的人都把錢交了。主要是頭一天，各科室領導給每個職工做思想工作說，最後一天了，趕緊交了吧。慢慢地，陸續有人把錢交了。原來不想交的看到人家都交了，也就改變了主意。畢竟是頂頭上司下的任務，別給人留下不好印象。我要是有錢，我肯定也交了。』

　　此外，一個科級乾部告訴記者，各單位專項儲蓄任務完成情況會作為考核單位領導班子工作實績的重要內容。

　　交了錢都不知道錢是乾嗎用的

　　正因為有下崗的擔心和來自內心的壓力，一些乾部職工即便覺得不合理，也不與單位領導談自己的認識。正因為缺少這種交流，很多人交了錢，還弄不清楚這錢究竟是用來養牛的，還是用來作為養牛戶貸款的質押；對這筆錢三年後怎麼要回，要不回來怎麼辦，他們也稀裡糊涂。『領導讓交就交唄。』

　　但在記者面前，他們都直言不諱地談對『專項奶牛儲蓄』的看法，也絲毫不掩蓋他們的顧慮。接受采訪的人來自科爾沁區的教育、衛生、工商、公檢法等系統和該轄區的鄉政府，很多是內蒙古通遼市科爾沁區的黨員乾部，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希望記者寫稿時，讓他們以化名出現。記者表示理解，並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個別老師覺得真名化名無所謂，他們說：『學校不聘我，我還可以到私立學校去乾。收入更高，還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繳費。』

　　為什麼不願以真名出現？科爾沁區公檢法系統一位黨員乾部說：『我們系統紀律很嚴，不准告狀。』

　　一位40多歲的中學老師說，今年下半年各學校全面實施聘用制，如果透露了真名，擔心落聘。

　　一位因沒有交儲蓄款被扣工資的副科級乾部再三強調：『雖然我覺得這事情不合理，但我畢竟算是黨員乾部，有組織紀律。再說，讓大家交錢的目的畢竟是為了加快產業發展的進程。』

　　專項儲蓄款用做給養牛戶貸款的質押

　　4月17日，當記者從科爾沁區辦公室副主任杜立軍手裡拿到相關文件時，『奶牛專項儲蓄』的概念纔逐步清晰起來。

　　其中2月16日印發的《關於在黨政機關事業單位乾部職工中進行養奶牛專項儲蓄的意見》一文稱，隨著科爾沁區乳業和蒙牛乳業的發展壯大，凸現出本區奶源嚴重不足，科爾沁區乳業日處理加工能力為220噸鮮奶，蒙牛乳業日處理加工能力為300噸鮮奶，而目前供給科爾沁區乳業的牛奶僅80噸左右，因此，增加奶牛數量迫在眉睫。

　　該《意見》中還成立了『養奶牛專項儲蓄領導小組』，區辦公室副主任杜立軍是副組長。

　　杜立軍介紹，區委區政府計劃全區要實現奶牛存欄3萬頭，而目前整個科爾沁區的存欄只有1.6萬頭。而買1.4萬頭產奶量高的奶牛需要1.5億至2億元的資金。當地農民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錢，區委區政府決定，『養牛戶自籌1億元，各系統各部門組織動員全區乾部職工分層次存款共計約5000萬元，當這5000萬元到位作為養牛戶貸款的質押後，科爾沁區農行匹配貸款1億元。』

　　科爾沁區農行為什麼不直接貸款1億元呢？該農行信貸管理部經理史永宏說，由於以前這兒的不良貸款較多，所以上面對這邊貸款控制很嚴，一下子發放5000萬元的貸款不可能。區政府為了加快當地經濟發展，不得已想出這個辦法。

　　如按照自願儲蓄的原則5000萬元的存款

　　不一定有保障

　　記者看到，『專項儲蓄』實施辦法規定，從發文之日起到2003年3月10日，全區黨政機關及財政撥款的事業單位在崗人員都要參加專項儲蓄，同時也規定了各級乾部儲蓄標准(與上文相符)。

　　記者問杜立軍，既為儲蓄，為何要求所有在崗人員都交，而且還規定標准？杜說：『標准的規定是通過計算的，一共需要5000萬元，平均每人差不多得交5000元；並沒有要求在崗人員都交，自願的。但大部分的人都理解政府的苦心，交了存款———畢竟是為了全區的經濟發展。』

　　記者告訴他有些職工因為沒有交『儲蓄款』，而被扣了工資。

　　杜說：『我並不太清楚這些事；可能是各單位提出的要求；我們養奶牛專項儲蓄領導小組並沒有這樣的規定。』

　　在相關文件中，記者的確沒有看到『不交存款就扣工資』的要求，但看到了這樣一句話：各單位專項儲蓄任務完成情況會在全區通報，並作為考核單位領導班子工作實績的重要內容。這樣看來，各級領導要求每個職工都按標准交錢就不奇怪了。

　　而農行信貸管理部經理史永宏告訴記者，如果按照自願儲蓄的原則，那麼5000萬元的存款不一定有保障；這5000萬元如果到不了位，那麼農行也放不出1個億的貸款來，整個『加快畜牧業發展』的計劃便不好實施了。

　　為什麼不給個人存單？

　　職工三年後取錢的憑據是什麼？記者問。

　　杜立軍一開始告訴記者，農行會給每個存款的職工一張農行的定期存單。

　　記者表示，采訪對象中，沒有一個職工收到了農行的定期存單。為什麼不給個人存單？

　　杜立軍聽了，說：『這是銀行的提議，因為如果給每個人存單的話，那麼依據相關法律，即使是定期，他們都能在三年中的任何時候把錢取出來，而這些錢是作為貸款質押的，不可能隨到隨取。』

　　農行信貸管理部經理史永宏表示，他們一開始是打算給個人存單的，但後來有此考慮，改變了做法。他說，『這樣做，為了防止那些覺悟不夠的職工提前取款。』

　　個別戶不能按期還貸區鄉兩級財政解決

　　不給個人存單，職工心裡自然不踏實。如果三年後，萬一養牛戶的貸款收不回來，職工們的錢豈不是被抵押了？

　　史永宏說，『是，的確這樣。但不可能所有的養牛戶都收不回來錢。』

　　杜立軍也表示：『我們對貸款的風險已有所估計。在還貸過程中，一旦個別戶不能按期還貸，由區鄉兩級財政解決部分資金償還貸款，其中區政府財政提供40%，鄉鎮財政負擔60%，以維護參與專項儲蓄乾部職工的利益。』

　　要是區政府和鄉政府拿不出這筆錢呢？

　　杜立軍說，『不可能，養牛戶買牛是為了解決兩大乳業的原材料問題，不存在賣不出、銷售渠道不暢的問題；而且在養牛戶貸款時，我們對他的養牛經驗、現有資金等貸款資格都會調查；所以說應該不會出現多大虧損。而且兩大乳業發展迅速的話，當地的財政收入就有了保障，絕對有能力解決部分資金償還貸款。』記者在科爾沁區區委區政府印發中國農業銀行科爾沁區支行、科爾沁區畜牧業局《關於奶牛養殖存款及貸款發放辦法》的通知中找到了相應的規定。

　　對於一些職工的反映，杜立軍表示也有所耳聞，『這可能是因為某些單位領導思想工作沒有做到位，個別職工不能理解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