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連續上漲十年之後,華爾街的大鱷們聯手做空黃金。消息傳開,金價從一千九百多美元一盎司一路狂瀉,最終跌到一千三百美元大關。在此緊急關頭,一路彪悍的人馬在神州大地上突然出現。她們拎着錢袋子,急急忙忙地闖進金店,又同樣急急忙忙地抱着金磚和首飾離開。據統計,這些神祕的買家在短期內總共買走了三百多噸黃金首飾。
對此,期貨市場傻眼了。堅決拋貨的某大投行迅速宣佈停止做空。華爾街的估價師則驚慌失措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對着交易所的大屏幕連搖其頭。
這支神祕的隊伍,是一羣中國大媽。她們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人生洗禮,有着超常的動員能力。有人問她們爲何急着下手,私下裏,搶到黃金的大媽神祕地指了指黃金走勢圖,輕聲地說:“咱怕什麼,有四百元一克掃貨的主兒們在高處站崗呢……”
“中國大媽”,多麼熟悉的稱呼。計劃經濟時代,大媽們的經濟頭腦還沒有被充分開發的時候,她們經常走街串巷,做着一些零碎的工作。時至今日,我們仍然記得,當一個外地人以闖入者的角色來到本地,當這個外地人趁人不注意隨地吐痰的時候,戴着紅袖章的大媽總能及時地出現在他們面前。“隨地吐痰,罰款五塊!”隨着一聲厲喝,一張收據單被刷地撕下,交到了外地人手裏。
在北京或者上海,當年都能夠見到這樣的婦女,她們慈祥中帶着嚴厲,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能夠殺得死蜜蜂。面對隨地吐痰的外地人,大媽們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她們總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對方問得理屈詞窮,恨不得找個縫兒鑽到地底下去,恨造物主爲什麼不把自己的出生地改在北京或者上海。
後來吧,改革開放了。大媽們沿街賣起了茶葉蛋。每天清晨,她們零散地出現在狹窄的巷子裏,每人面前一個煤球爐子,鍋裏煮着熱騰騰的茶葉蛋。在商品經濟的大潮面前,大媽們學會了謙恭和客氣。
再後來,城市開始拆遷了,大媽們成了排隊的主力軍。她們凌晨三點就出現在房管所的門前,爲了排到一個好的位置,不惜撕破臉面。她們能夠忍受零下十五度的低溫,同時又能連續兩天不吃飯。之後,這批人開始奔走在裝修建材市場,她們討價還價、斤斤計較。因爲拆遷的糾紛,她們也曾集體鬧到開發公司門口。有時勝利了,喜出望外;有時失敗了,她們失望地走在城市的大馬路上,一邊走一邊嘮叨,心裏牽掛着市場上青菜的價格。
生活總在繼續,大媽們的日子越過越好。後來有一天,報紙上說買股票和基金的人都發大財了,大媽們一股腦兒跑到了證券市場門口。她們學會了看K線圖,知道什麼是暴跌。還有人在證券公司門口擺個煎餅攤,賺一點小外快。她們發現交易大廳門可羅雀了,就去買上幾千塊錢的股票,一年過後竟然翻倍。至此,她們懂得了炒股的道理。
股指就是她們炒上去的。從兩千多點出發,大盤一路飆升到了六千一百點。那段時間,大媽們無不笑容滿面。她們預測,要開奧運會了,大盤怎麼着也得走到八千點吧。所以,當大盤跌到五千四百點的時候,大媽們果斷出手。當然,她們被無情地套牢了。之後,大盤一路跌破了一千七百點,無數大媽茶飯不思。
生活總是在圍着柴米油鹽打轉。牛奶醜聞曝光以後,大媽們開始排隊買洋奶粉。她們成羣結隊穿過羅湖橋,久而久之,竟然做成了一條產業鏈。對面的同胞發現了這個現象,頓時驚呆了。他們驚奇地發現,商場的貨架上竟然空空如也,本地孩子們吃不上放心奶啦。於是,禁令出現並生效。
就是這樣的一羣老太太,她們有着神奇的魔力。樓價讓她們炒起來了,洋奶粉在她們的努力下絕跡了。現在她們開始搶黃金,把黃金期貨的價格挺上去。大媽們真是出盡了風頭!
只是,黃金真的會跌到此處爲止嗎?就像當年的大盤跌到五千四百點以後真的止跌了嗎?洋奶粉真的需要排着隊去搶囤積居奇嗎?還有,日本核電站出問題的時候,那些搶着購買食鹽的人,後來是如何把一袋袋苦澀的鹽吃到肚裏去的?我分明記得,有人一次買了多少噸的!
我沒有資格批身邊的大媽們。我們的國家太大了,潮流總是天天有。我只是猜想,她們大約是從殘酷的往事裏領略了什麼。她們內心的恐慌,或許是有其根源的。她們習慣了排隊,習慣了搶東西。她們不善於獨立思考,一有風吹草動就害怕發愁。她們最可愛,爲了家庭嘔心瀝血。她們生活在一個物質豐富的年代,卻時刻擔心吃不飽穿不暖。
夜深了,當我想起電視裏大媽們搶購黃金的情景,我笑了。她們購買黃金,就像在地攤上買青菜蘿蔔一樣:金店的店員抱着一大堆金項鍊傻傻地站着,她的周圍,到處都是伸得長長的手臂。這場景太幽默了!
我突然覺得,如果沒有這樣一羣人,生活就少了一些樂趣。的確,我們無權干涉他人的生活,無權批評她們那些花裏胡哨的奇特想法。我們知道,這是一羣歷經滄桑的人,一羣試圖活得踏實一點的人。她們早晚也會淡出歷史的舞臺,就像我們總會老去一樣。或許,那個時候,我們真的進入現代社會了。馮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