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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是中國入世10週年,距1986年提出“復關”25年。南方報業傳媒集團舉辦了“龍行天下,風起南方”中國入世十週年總論壇,龍永圖應邀出席,在會上講話引用了幾段他在1993年一本內部刊物上寫的文章的幾段話。
龍永圖表示,“近20年了,那時寫的關於“復關”的文章應該是比較真實的,況且是爲一個內部刊物所寫,可以更坦誠一些。於是想起把這篇文章首次公開發表,紀念入世十週年,同時讓今天的人們,特別是年輕人瞭解當年談判的一段歷史,並從中得到一些寶貴啓示。”本報略作刪節刊登,以饗讀者。
●整個經濟運行的基本規律是市場法則、價值規律,因此經濟運行的機制只能是市場經濟;中國不應例外,否則中國經濟就按另一套規則在運行,從而難以加入世界經濟體系。
●沒有一個發展中國家因爲入關導致民族工業衰落和破產。
●我們面臨的特殊挑戰是:各級政府能否改變觀念,簡政放權,在逐步建立一整套完整的市場規則過程中,使企業成爲真正自主經營的產權主體。
2011年是中國入世10週年,距1986年提出“復關”已25年,“入世”也十年了。前些日子,我參加南方報業傳媒集團舉辦的“龍行天下,風起南方”中國入世十週年總論壇,應邀在會上講話,引用了幾段我在1993年一本內部刊物上寫的文章。近20年了,那時寫的關於“復關”的文章應該是比較真實的,況且是爲一個內部刊物所寫,可以更坦誠一些。於是我想起把這篇文章首次公開發表,紀念入世十週年,同時讓今天的人們,特別是年輕人瞭解當年談判的一段歷史,並從中得到一些寶貴啓示。 ——龍永圖
“復關”,這是人們對恢復中國關貿總協定締約國地位的一種高度概括、形象的說法,極生動地賦予了中國恢復在關貿總協定締約國地位的深刻含意——那種中華民族迎接巨大挑戰的勇氣和決心。正因爲它的簡明和深刻,近年來幾乎街頭巷尾、大小報端都在談論“復關”。
談到“復關”,人們自然回想起20多年前,我們在毛主席周總理的親自指揮下,勝利進行的一場外交攻堅戰。這場鬥爭歷經數年,排除萬難,終於恢復了中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當時,中國掀起了一股“聯合國熱”,世界掀起了一股“中國熱”。恢復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標誌着中國重返世界政治外交舞臺,中國國際地位空前提高。隨後,中國陸續恢復了在聯合國系統內十幾個國際經濟組織和專門機構的合法席位。但是,由於當時的中國在經濟上閉關自守,發展經濟也沒有置於國家工作的中心地位,中國進入世界各經濟組織的工作沒有引起人們廣泛的關注。
1986年起,中國開始尋求恢復在關貿總協定的締約國地位。那時,恢復談判主要作爲一場外交鬥爭在進行,目的是重返最後一個重要的國際經濟貿易組織。由於是外交鬥爭,談判由一個很小的班子在日內瓦進行,中國恢復關貿總協定地位的談判進程鮮爲人知。
開始幾年,在日內瓦的談判班子面臨極困難的形勢。最大的困難是關貿總協定把市場經濟奉爲最高準則;而我們對市場經濟則諱莫如深,談虎色變。由於在市場經濟這個根本問題上無法突破,談判只能侷限於研究策略的變化,推敲措詞的應用,這就註定了談判僵持局面的持續。
直到1992年,鄧小平在視察南方的重要談話中,以雄偉氣魄打破了計劃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基本特徵,市場經濟是資本主義經濟所特有的傳統觀念,提出了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也可以搞市場經濟的論斷。這次思想大解放,不僅打破了傳統中國經濟體制的精神枷鎖,同時解放了在日內瓦關貿大樓的談判者們。中國談判者和外國對手終於在市場經濟這個問題上找到了共同語言,談判開始進入真正的對話。
與此同時,我國的談判者們意識到,恢復中國在關貿總協定的地位,將對國內的經濟體制改革和產業結構的調整帶來深遠影響,爲了做好恢復總協定地位的工作,對外談判必須與國內的準備密切配合。於是,經貿戰線的同志及研究關貿總協定的專家們,在丟掉了“莫談市場經濟”的包袱以後,大膽走向社會,全力宣傳中國恢復在關貿總協定的締約國地位,實質上就是要使中國市場與世界市場逐步融合,中國經濟和世界經濟逐步接軌,而這個“融合”和“接軌”的前提條件就是中國必須搞市場經濟。
中共十四大正式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宏偉目標後,人們更關心中國恢復關貿總協定地位的談判,熱烈討論經濟體制改革與對外開放,迎接世界市場挑戰的重大問題。
人們逐步認識到:如果把恢復中國在關貿總協定的地位說成“復關”,這個關就是世界市場經濟的大關。由於鄧小平視察南方重要談話和十四大的巨大影響,使中國重返國際經濟貿易組織這個政治外交課題,同時變成了事關改革開放大業的經濟問題,使恢復在關貿總協定地位的工作與實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目標聯繫起來。這不僅給恢復關貿總協定地位的工作賦予了豐富內涵,而且在政治和外交鬥爭爲經濟這個中心服務方面,向我們提供了新的經驗。
根據關貿總協定的規定,一個國家或地區加入關貿總協定,首先要接受關貿總協定對它的經濟貿易體制的審議。關貿總協定帶有強烈契約性質,它的成員不叫“成員國”,而稱“締約方”——簽訂合同的一方。這個“合同”就是關貿總協定在過去四十多年中制定的管理和調節國際經濟貿易運作的一整套國際規則。由於它的契約性質,關貿總協定在接受新締約方時,就要認定申請國是否具有履行這一套國際規則的基本條件。對關貿總協定來說,這個基本條件就是申請方必須實行市場經濟的經濟體制,因爲幾乎所有締約方都按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律和規則運行。如果申請方不實行市場經濟,新締約方將會遊離於關貿總協定管理的世界市場之外,只有象徵意義。
爲了認定中國復關的資格,關貿總協定在1987年11月成立了一個“中國工作組”,着手審議中國的經濟貿易體制。
按過去的觀念,中國不能在國際組織接受其他國家對自己經濟貿易體制的審議,那意味着“內政的干涉”。然而,1987年的中國畢竟已對外開放近十年,我們逐漸認識到要對外開放,就要外界瞭解中國,包括瞭解中國的經濟貿易體制,何況實施對締約方經濟貿易體制的審議機制,是關貿總協定的國際慣例。於是中國的談判班子開始在日內瓦接受“審議”,面對一百來個締約方鋪天蓋地的問題,“審議”過程很艱苦。
中國談判者的最大困難是怎麼解釋清楚現行的經濟制度,既不能說是搞市場經濟的,又要說明現行經濟制度使我們有能力履行關貿總協定這套以市場經濟爲根本的國際規則,因此應該儘早恢復中國的締約國地位。
當時,我們把中國的經濟體制說成是“計劃經濟與市場調節相結合的商品經濟體制”。這一提法引發了無數問題。一種觀點認爲,在經濟運行時,有時以計劃爲主,有時以市場爲主,這就造成了經濟體制的不穩定性和不可預見性。另一種觀點則認爲,作爲基本的經濟運行機制,計劃與市場不可能結合,不是計劃經濟,就是市場經濟。
面對這些質疑,中國的談判者試圖說明計劃與市場是可以結合的,但同時又在思考:在中國,整個經濟運行遵循的基本規律是什麼,這個規律所決定的基本運行機制又是什麼?
關貿總協定的許多締約方指出,在社會化生產發展到今天的世界經濟,整個經濟運行的基本規律是市場法則、價值規律,因此經濟運行的機制只能是市場經濟;中國不應例外,否則中國經濟就按另一套規則在運行,從而難以加入世界經濟體系,中國重返關貿總協定的前提條件尚不存在。
這的確是對中國經濟體制一針見血的“審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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