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骯髒不堪的生產車間裡,工人們連夜把一兩年前賣剩的、已生了霉斑的粽子(或幾天前的退貨)從冷藏櫃裡取出來,剝掉皮、摳出棗子放在糖水裡浸泡,糯米搗碎後回鍋加工,然後在這些經過處理的原料裡摻入一些新米,包上粽子葉放進鍋裡蒸。第二天凌晨,用這種方式加工出的粽子被成批送往北京不少超市和商場裡的『北京年糕楊』食品專櫃……4月29日至5月1日,記者在北京躍躍食品有限責任公司位於豐臺區菜戶營附近的生產車間裡臥底采訪,目睹了這些令人震驚的行徑。
垃圾廁所旁的廠房
『只要到裡面看上一眼,我包你三天吃不下飯……』今年4月底,一位讀者給本報打來電話,舉報北京躍躍食品有限責任公司在極其糟糕的衛生條件下生產粽子、年糕、豌豆黃等食品。
4月29日,記者根據讀者提供的地址,來到豐臺區菜戶營西街414路公交車站。下車後,記者向西拐進一條不到4米寬的小胡同,往裡走了不到10米的水泥地,橫在面前的就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了,由於下了一場小雨,路面泥濘不堪。記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距離胡同口大概60米的地方,看見一扇敞開的鏽跡斑斑的鐵門,兩邊牆上沒有工廠招牌也沒有門牌號。右邊的牆上,有人用黑墨歪歪扭扭地寫著8個字——『非公莫入,後果自負』,左牆上有一個『楊』字。這裡就是北京躍躍食品有限責任公司的廠房。
記者沒有立刻進門,而是在周圍轉了轉。在廠門東側不到30米的地方,有一座近百平方米的公共廁所,一陣陣惡臭熏得路人掩鼻而過。廁所旁邊有一個露天垃圾場,堆積如山的垃圾暴露在外面,四周林林總總放了20個鏽跡斑斑沒有加蓋的垃圾箱,成群的蒼蠅糜集在垃圾上,黑壓壓的一片,嗡嗡嗡地在廁所裡和附近的房子周圍飛舞。
第一次應聘被拒絕
記者隨後回到公司門口,往裡望去,一輛130貨車停在院子。一股濃濃的糖汁的腐臭味直往鼻孔裡鑽,嗆得人直暈。西邊一房間門前,兩個穿著拖鞋的女人和一個高個、白發稀疏的50多歲的男人正在說笑。記者背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上前問道:『請問你們這裡要人嗎?』一個大嘴的胖女人打量著記者,朝那中年男子遞了個眼色,那男的瞅了記者一眼,什麼也沒有說,三個人都進了房間。
記者只好跟了進去,房間裡髒亂不堪,牆邊放著兩只大櫃子,櫃子上擱著幾箱貨物。牆上並排掛著4張營業執照。執照上寫明北京躍躍食品公司1997年注冊,注冊資金10萬元,法定代表叫楊廣躍。
胖女人和那中年男子在辦公桌前坐定後,中年男子沒等記者開口,便問道:『你有介紹信嗎?是熟人介紹的嗎?』記者說不是,他便頭也不抬地說:『沒有介紹信也沒熟人介紹的,我們一律不接收!』
記者只得從裡面走了出來,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座四合院,正對大門的是一扇大鐵門把守的倉庫,倉庫左上角掛了一塊小木板,板上用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非公莫入,後果自負,閑人免進』,斜下角的落款『躍躍食品』。
成功打入食品公司
出來後,記者找了一處公用電話,撥通了事先了解到的躍躍公司的電話號碼,一位女士接的電話。記者問楊老板在嗎,她說老板暫時不在,有什麼事可以和她講。記者講明來意後,她說:『陳主任不要的我們就不要了。』記者聲稱自己是第一次來北京的外地民工,到北京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流落街頭,錢包被人偷了,身份證和錢都沒了。由於沒了身份證,現在沒有一家職介所願意介紹工作。她問記者有什麼特長,記者回答說:『什麼特長都沒有,就是能吃苦!』在記者的一再『哀求』下,她似乎有點『心軟』,告訴記者一個小時後打電話來。
一個小時後,記者再次撥通了這個電話,找到了楊老板,復述了一遍來意和『悲慘境地』。他很快就答應了記者的請求,並提出一個條件:不能把這裡當成一種過渡。他沒有問記者姓甚名誰,更沒有問一家食品加工廠的員工應該具備的身體條件和諸如健康證之內的相關證件。
就這樣,記者以『楊老板答應過的』名義成功地打進了這家食品公司。
1.宿捨黑食堂髒
進廠後,負責男員工的楊主任滿臉嚴肅地對記者說:『我們這裡一個月工資只有300塊,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給錢,給你5天時間,你得從師傅那兒把東西都學會了。另外只能住在工廠宿捨,不能住在外面!』
隨後,一位姓羅的師傅帶記者來到一間陰暗潮濕的房子裡。還沒進門,一股嗆鼻的霉臭味撲面而來。老羅安排記者住在靠西牆的上鋪上,告訴記者這是前兩天離開的一個小伙子住的地方,整個屋子只有這地方還不怎麼漏雨,其他地方都漏得厲害。記者環顧四周,一間不到20平方米的小房間裡居然住了12個人。一丁點兒光線從門上頭一小窗戶中漏了進來,房間光線相當暗。地面沒有鋪水泥,由於剛下雨,顯得特別潮濕,一層黑糊糊的泥漿沾在上面,腳踩上去,感覺粘粘糊糊的。
中午吃飯時間到了,記者隨他們進了宿捨隔壁的『食堂』,穿過一間黑咕隆咚堆滿雜物的房間,看到土灶上有兩口大鍋,一口大鍋上堆著三大籠的饅頭,另一口大鍋裡滿滿一鍋清可見底的稀飯。靠近門口的一張沾滿黑垢的長桌上擺著兩個大缸子,一缸子裡盛的是蘿卜,另一缸子裡盛的是土豆,大家就著這些菜開始吃飯。記者實在難以下咽,出來後,順手就把碗裡的東西給倒掉了。
2.辛苦到頭分文難得
記者不久就融入了集體,和河南來的小孫閑聊起來:『你們怎麼不上班呢?』『現在不需要那麼多的人手。』『你們每天都這麼閑嗎?』『那不是,有活就忙死了,我們真正忙的時候在晚上。』
『你來多長時間了?』
『一個來月,我們這兒乾得最長的也不到兩個月,老的都跑掉了。』
『為什麼?』
『乾了白乾,辛苦了幾個月,到頭來一分錢也拿不到,誰還願意乾?我們是想走都走不了,你倒好,自己找上門來了。真傻!』
記者通過與他們的交流了解到,這裡的員工絕大多數都是通過職業介紹所來的,沒有合同和任何的手續。至於健康證,在車間生產一線的員工由於用不著出去,大多數為了省錢也就懶得去辦理。按規定,員工乾不完一個月就別想拿到一分錢。雖說是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領工資,但很多人走的時候工資都被老板以各種理由克扣得所剩無幾,甚至是分文難取。工人大多數是外地來京的務工人員,沒技術沒學歷。向介紹所交了介紹費之後,也沒什麼錢,在工廠裡拿不到錢,他們也就沒有辦法離開,大家心裡多多少少仍奢望能拿到那所謂的『300塊錢一個月』的工資。
3.陳年棕子再回鍋
下午4點鍾,老羅叫記者去車間工作。記者和老羅來到東側的車間,門口堆了兩大箱滿是白斑的粽子,記者問老羅這是做什麼用的,老羅回答說:『這是去年的粽子,用來回鍋加工的。』看記者滿臉的迷惑,他露出滿嘴的黃牙笑著說:『這有什麼呀,前年的還有呢,一直放庫裡冷凍著,這不馬上要過端午節了嗎,再拿出來賣唄……』
掀開一塊沾滿黑斑髒乎乎的門簾,記者看見外間堆放著幾缸浸泡在糖水裡的棗子,有的已經明顯腐爛了。踏著粘粘糊糊的滿是黑漿的地板記者來到生產車間,車間很大,右邊是一排大鍋灶,上面堆了十幾個大蒸籠。地面中間有一條長長的下水道。據了解,這條下水道與位於廠區西側的一條大臭水溝緊密相連。地面左側是一個消毒池,上面堆滿了包粽子的粽子葉和雜物,看來清毒池已經荒廢很久了。離消毒池近6米的地方是一個裝了兩個鏽跡斑斑的水龍頭的水池,白色瓷磚早已變成黃色,處處是銅鏽和黑斑。車間裡面正在工作的員工並沒有穿統一的工作服裝,有的甚至還穿著拖鞋。
4.豌豆黃退貨變新貨
記者被安排給一位河北來的小伙子做幫手。他把一袋豌豆黃倒進鍋裡煮,用一長把鏟子在鍋裡不停攪拌著,同時讓記者沒事就把旁邊紅色的一大塊一大塊的豌豆黃掰爛。記者問:『這是做什麼用的呀?』他不冷不熱地回答道:『這是前幾天的退貨,把它搗爛了回鍋加工。』記者問:『這能吃嗎?』他回答:『扔了,老板不就虧死了嗎?』
當記者幫著把煮熟的豌豆黃放到搗漿機裡搗成漿後,小郝將那箱搗碎的豌豆黃倒進鍋裡和剛搗的豌豆漿混在一塊攪拌。一女工拿來一碗深紅色的色素倒進鍋裡,然後再倒進一個個方形的不鏽鋼的模子裡,就這樣,豌豆黃做成了!末了,小郝交給記者一把長把鏟子,要記者把鍋鏟乾淨。記者鏟了十幾分鍾,還是沒能鏟掉鍋上的污垢,於是向在一邊蒸糯米的一位姓耿的小伙子求助。他帶記者出去找了半天,在牆角裡終於找到一沾滿黑色污泥的笤帚,遞給記者,記者詫異地問:『這個能成嗎?』他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麼呀,沒見過世面!』記者於是就用這東西刷起鍋來。
傍晚6點多,幾個女工端著臉盆拿著梳子到車間裡洗澡。看有人在,一些女工就先將髒衣服和臭襪子放到水池裡洗,有的乾脆旁若無人地開始洗澡。頓時,蒸汽味、肥皂味、人的體味混雜在一塊,形成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味。
晚上最繁忙
就這樣,一直忙到晚上7點半飯點,還是那麼點東西來填肚子,簡直難以下咽,實在沒辦法,記者借口出去買點東西,臨走之前,四川籍的羅師傅再三叮囑記者,一定要在8點之前趕回來,因為晚上是工作最繁忙的時候。
記者在外面匆匆扒完一碗面回來後,看見辦公室裡幾個銷售人員趴在辦公桌上算賬。記者留意了一下她們的賬本,上面記錄了在各菜市場和各大商場的銷售業績。從這裡,記者了解到這家公司的產品主要是粽子、年糕陀、黃米年糕、豌豆黃、糖卷、蜂糕、糖耳朵、糖火燒等北京人喜歡吃的主食。這些產品以『北京年糕楊』的品牌出現在市場上,『北京年糕楊』在北京有一個比較大的銷售網,賬本上清楚的記載表明『北京年糕楊』在西四萬方超市、馬家鋪美連美超市、前門正陽商場、新源裡京源商場、和平門菜市場、東四朝內菜市場等商場都有專人專櫃銷售。
這時,一個穿黑長褂的年近50的大胖子叼著香煙踱了進來,門口的員工一齊起身叫『三哥』。據說這是楊老板的親哥哥,主要負責日常生產,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會過來。見了記者,他側身問了一下旁邊的小郝:『這就是新來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走過來問:『大眼鏡行嗎?』記者回答說:『已經上過一天的班了,沒什麼問題。』他沒再說什麼。
將近晚上10點,除銷售人員陸續回來之外,所有『後勤人員』都進車間忙開了。這個時段的主要任務是將米和已經做好的生年糕放到蒸籠裡蒸。一間車間的地面上擱著幾大盆黑色的面漿,老羅正在旁邊向『三哥』匯報工作,在他講了一陣之後,『三哥』滿意地點點頭,指示道:『在裡面摻點新米,得,就這麼著。好好乾!』
晚10點24分,記者完成手頭上的活之後,從熱氣騰騰的車間裡逃了出來,看見『三哥』正在門口的平板車上借著路燈忙活著。記者走近前一看,只見他把記者下午在門口看到的一個個長滿白霉斑的粽子剝開,把裡面的棗子摳了出來,放到前面一個盤裡,再把粽子搗碎成一粒粒米,放到右邊的一個盤裡,記者問他:『三哥,這是做什麼用的呀?』他抬了一下頭回答:『這你不用問!』記者又問:『要我幫忙嗎?』他不耐煩地回答說:『這兒沒什麼事,你還聽你們楊主任的安排,他安排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趕緊回去睡覺,兩點還要起來乾活呢!』記者隨手抓了一把糯米捏了捏,米像大粒的沙子一樣硬,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怪味撲鼻。
這時候,楊主任從車間裡出來,見記者還在外面,就命令記者回去睡覺。
宿捨就像大雜燴
在宿捨門口,記者碰到了一個剛從車間裡回來的小伙子,提起剛纔的所見所聞,他告訴記者,那粽子裡的棗子被用糖炒一遍或重新浸泡在糖水裡,主要用來做粽子餡。至於那些糯米,也是重新回鍋加工的。
回到宿捨上了床,房間裡腳臭和霉味交織在一塊,讓人難以入睡。大家都陸續回來了,睡在記者下鋪的老羅也許太累了,一沾炕就酣聲如雷了。門口下鋪睡的是一位河北籍司機,老婆剛來北京兩天,和他擠在一張用床簾包圍的單人床上,正放大了床上的收音機享受著夫妻生活。睡在東床上鋪的小孫向大家展示著他剛買的一把特大號的菜刀,一刀刀地往床棱上剁,邊剁邊嚷:『還不發錢給我,我叫你不發錢,我叫你不發錢……』
宿捨就像個大雜燴,記者在交響樂中昏昏入睡。
退貨全部回鍋加工
『眼鏡,起來了,起來了!』大約在凌晨兩點的時候,『三哥』將屋裡的人逐個叫醒。於是,大伙兒打著呵欠迷迷糊糊地又走進車間,這回是將東西分類包裝成成品,並用小紙片標好是送往哪個市場的。大約4點左右,這些產品就被分別裝上一輛冷藏車、一輛面的和一輛130貨車裡,就這樣,天還沒亮,『北京年糕楊』就奔赴各銷售網點。
早晨7點多,送貨的車陸續回來了,滿載而去後滿載而歸———車上搬下一箱箱兩天前的退貨。這些東西又被送回車間,一個女工將江米年糕一層層剝開,把江米、棗子、黃金果和山楂區別開來。記者問:『這都怎麼處理呀?』不出記者所料,答案還是『回鍋』。
一個上午,大家就忙著將這些退貨回鍋加工。
記錄下這三天的所見所聞後,記者以已經找到了工作為由,辭職逃離了工廠。
買者怎知賣者實情
昨天下午,記者在一家商場裡見到了『北京年糕楊』的銷售專櫃。售貨員熱情地向記者介紹了他們的產品,記者問:『這粽子賣得怎麼樣呀?』她回答說:『現在不是端午節快到了嗎,50個粽子賣到現在只剩下7個了。』她說賣得最熱的要數『驢打滾』了,進了70多個,到下午只剩下2個了。她還告訴記者,有一位河南來京的游客,想帶些切糕回家鄉,他機票是下午1點多的,由於送貨晚了點,這筆生意就這樣跑掉了,談到這裡,她懊悔不已。她說,購買這些食品的主要是老北京、老年人。還有很多是走親訪友給老人孩子帶去做禮物。
『北京年糕楊』的銷售櫃臺窗明幾淨,銷售小姐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一位顧客正提著一袋粽子,滿臉微笑地向小姐話別…… (蘭和)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