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些問題不是學科自身發展能解決的，人類缺少的不是智慧而是駕馭智慧的智慧，即人文智慧。人文精神的進步對科學技術的發展和人類安全是至關重要的。』
為創造科技推動天津經濟發展的氛圍，本著普及科學技術知識，傳播科學思想，弘揚科學精神的宗旨，天津市科委、科協、天津科技傳播發展基金聯合主辦，天津科技館、天津日報《經濟周刊》承辦一系列科普活動近日拉開帷幕。6月24日，我國著名發明家、中國科協常委、中國發明協會名譽副理事長張開遜教授應主辦單位盛情之邀專程蒞津，為廣大科普工作者和科技愛好者奉獻了一場『科學探索與創造思維』的精彩報告。使『科技傳播』系列講堂有了一個令人驚喜的亮相。張教授博大的人文情懷貫穿講座始終，他指出，當今社會人文進步比科技進步更重要，科技傳播的終極價值在於科學的人文價值，科學的第二座高峰是人文智慧的高峰。
科學史上經典案例
張開遜教授在報告會上表達了對在座科普工作者的敬仰，他認為科學普及需要的智慧不亞於科學創造，他為能與大家共同探討『科學探索與創造思維』這個極富魅力的話題感到榮幸。張教授一開場就帶領著現場聽眾回溯人類科學史，欣賞其中智慧的閃光點。
張教授從最近發生的一起科學事件說起。『就在6月21日，靠近北極的巴倫支海一艘俄羅斯核潛艇發射了一艘飛船，這艘飛船是使用太陽光作為動力來調整飛行姿態的太陽帆飛船。』雖然發射以失敗告終，但卻標志著人類開始探索用光做燃料在宇宙中實現遠距離航行。
兩千年前的6月21日，亞歷山大城的一位學者阿拉珀塞尼第一次測出了地球的半徑，6400公裡,與今天測出的數據非常接近。這個測量結果一直影響到1492年哥倫布航海。哥倫布正是依靠這個數據確信地球是圓的，然後計算航程，安排儲備。
張教授還列舉了體現人類創造性智慧的諸多案例，例如：電磁學領域位移電流的假定推導出麥克斯韋方程組；數學領域零的發明奠定了無窮小和微積分，使我們能夠研究運動；笛卡爾的坐標概念把數和形結合，使抽象思維和形象思維結合；科學儀器的誕生，使科學實驗受到高度重視；布萊葉盲文體現出的強烈的人文關懷等等。
張開遜教授一面講述著從古至今具有啟發性的發明創造，一面為科學史上人類智慧的奇跡興奮不已，他說：『科學只告訴人們什麼是可能的，從不告訴人們什麼是不可能的。』
創造性思維軌跡的變化
張開遜教授認為人類創造性思維軌跡的變化大體分為四個階段。一是史前時期。這個時期各種創造活動在世界各地幾乎是同時發生。而且這種活動與人類自身的生命進化歷程相聯系。主要發明有工具、火、語言、馴養動植物。
第二個時期就是新石器時代到產業革命之前的手工業時期。這個時期工匠和聰明人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但這個時期的發明往往要付出很長的時間代價。張開遜教授還認為價值取向對這個時期的發明有重要意義，『中國人是在煉長生不老的丹藥時發明了火藥，西方人則在探究將廉價金屬變成貴金屬的煉金術時對火藥有了認識。可見價值取向的差異：東方追求長生不老，西方追求財富。』
第三個時期是近代科學出現並向現代科學過渡的時期，即16至19世紀。它的特征是科學家的發現對工匠影響很大，但發明主體還是工匠。瓦特、萊特兄弟、愛迪生就是典型代表。
第四個時期是現代科學出現以後，科學家在主流發明活動中領軍的時期。核能、光纖、晶體管、集成電路就是最典型的代表。這時科學探索與發明緊密聯系在一起。美國著名物理學家費曼說過，『科學分三部分，一是正確探究自然的方法，二是依據這種方法所獲得的知識，三是擁有這些知識所獲得的做新事情的能力。』在第四時期，發明主要源於費曼說的第三點。這個時期發明家和科學家一體化。同時，這個時期與一二時期有著本質區別，即利用科學知識的普及，使一般人能做以前天纔纔能做的事情。
關於發明的哲學思考
身為著名發明家、我國發明協會名譽副理事長，張教授認為發明不是什麼神秘的事兒，而是文明的同義詞，『人類生活在兩個世界裡：一個是自然世界，一個是文明世界。文明世界本身就是發明的結果，我認為發明和文明是同義詞。』
他講到發明分為兩類，一類是技術發明，一類是社會發明。兩者之間是相互影響的，只有兩者都進步，人類的文明纔前進。人類不僅要找到解決自然問題的成功辦法，也要找到使得人類自身成功的方法。
談到發明與科學關系時，張教授說：『人類社會是先有發明後有科學，發明使人類有了較好的生存條件，同時為科學思維創造了前提。人類的探索結構模式正在由樹狀模式向網狀模式轉化。科學成為大眾文化，發明成為大眾事業。』
談到發明和教育的關系時，張開遜教授的觀點是：『教育就是最偉大的一個發明。教育是利用對過去經驗和知識的總結去解決新問題。』
談及發明和企業的關系，張教授認為：『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纔是企業取得成功的可靠保證。成功的企業不參與平庸的競爭，他們采用人所不及的新技術、新發明培養市場來取得商業成功。發明智慧已經成為現代企業成功的要素。』
無盡的前沿——呼喚人文與科技並肩發展
關於現代科技活動面臨的挑戰，張教授總結了三點。一是知識爆炸和理解世界的能力面臨挑戰。『在知識迅速增長的時代，也許哪一天我們醒來會發現自己一無所知』，2005年世界物理年中國學術報告會上李政道在發表學術感言時說。二是建立在化石燃料基礎上的文明遭遇危機。張教授講道，『石油資源非常有限，而目前轉移到非化石燃料的技術准備和社會准備幾乎都沒有。』三是日益惡化的人類生存環境，其中包括戰爭威脅。有統計認為，目前的核彈儲備相當於給每個人分配兩噸TNT。
張開遜教授認為，以目前人類的倫理和道德發展水平來看，上述境況是非常危險的。他覺得當前社會人文進步甚至比科技進步更重要。從人類歷史來看，社會人文與科技進步的發展是不協調的。他引用一位科學家的比喻，『現在人類的處境就像飄在汪洋大海的一片葉子上的螞蟻，相互爭咬，而且還在吃腳下的葉子。完全不知道他們把葉子咬完後，就會葬身汪洋。』張教授解釋道，『多數科學家認為，地球是孤立無援的，當地球出現問題時，是無法指望地外生命給予幫助的。由此和諧、安寧對地球生命來說至關重要，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努力地發掘科學的人文含義和價值。』
在第二屆世界科學大會上，一位日本科學家指出，當前人類面對的災難有二：一是自然災難；二是每一門學科都形成了自己孤立的價值觀，但這些孤立的價值觀與人類的最高利益並不一致，而每個學科的科學家都在為自己孤立的價值觀奮斗，這會帶來巨大的災難。張開遜認為，『這種問題不是學科自身發展能解決的，人類缺少的不是智慧而是駕馭智慧的智慧，即人文智慧。由此西方出現了反思科學價值的思潮，在這一思潮運動中，東方的哲學智慧受到了人們的高度關注和推崇。總之，人文精神的進步對科學技術的發展和人類安全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精彩問答
Q您是研究物理的，為什麼會有這麼深刻的對人文智慧的感悟？您是從什麼時間、由什麼契機開始關注人文智慧的？科學的人文價值內涵究竟是什麼？
A有新聞媒體問我國兩彈元勛人生歷程中影響深遠的事是什麼？兩彈元勛們大都是清華上世紀30年代畢業生，他們不約而同地回答是，在清華接受的教育讓他們終身受益。當時的清華教育要求學生，學貫中西、融通古今、文理兼容。當時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也是我國著名物理學家葉企孫先生親自為學生出英文考試題。題目是虛擬一個場景：你急忙趕往考場，趕到校門時看到一個逃難的人，向你訴說他的不幸，請求你救助，你從兜裡掏出錢給他，請你用英文表述從清華校門到考場路上你在想什麼。實際上就是考人品、考社會良心、考責任感、考人文情懷。那個時期培養出來的學者都有很深的人文情懷。
Q您對物理學和宗教的關系怎麼看，有人說物理學研究的終極是哲學，哲學的終極是宗教，這兩者什麼關系？
A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布爾廷斯寫過一本書，名叫《探索者》。書中說，人類自覺意識的起源或者說人類文明的起源是宗教、是迷信。宗教的產生說明人類開始解釋世界、思考自己了，這是人類從無意識到有意識的裡程碑。我們應以一種開放的心態、以一種人類文明演進的姿態看問題。
當今的宗教在與世界的磨合中逐漸退出了世俗和科學的領域，回歸到人類心靈領域。人類的本性是希望尋到心靈家園，對任何事物都希望有所解釋，這種解釋有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能夠解釋得非常清楚，這就要靠科學；第二個層次，科學也不怎麼能說得清楚，但是哲學能大體說清道理；第三個層次，如果哲學也不行，那就要宗教。所以科學、哲學、宗教是人類共同的心靈家園，他們解決不同層次的問題。
Q也有人說現在對科學產生了迷信，產生了科學主義，科學到底給人類帶來了什麼？
A一部分極端的學者認為能源緊缺、環境污染、物種絕滅和世界的不和諧，都是科學造成的。這些學者忽略了兩個事實：第一，人類永遠是要發展的，而且人類會不假思索地為了眼前利益，利用能給自己帶來財富且更方便的技術。是不考慮結果的，這是人的本性，不是懮慮所能解決的。第二，把科學比作雙刃劍。這種說法我認為不准確，是混淆了人文和科學兩個不同的含義。科學不是雙刃劍，科學表征著人類認識自然所達到的高度，表示人類對世界的理解能力。應該說科學是一把神奇的鑰匙。有了這把鑰匙可以打開天堂之門，如果不慎也可能打開地獄之門。有人說它既然能打開地獄之門，還要它乾嗎？這就是科學主義的觀念。人類不是想去天堂嗎?如果沒有這把鑰匙你也打不開天堂之門。我認為最重要的問題不是譴責科學，而是人類應該反思，如何很好地呵護這把鑰匙，能夠正確地使用這把鑰匙。人們並不缺乏造鑰匙的技術而是缺乏使用鑰匙的智慧。
Q為什麼近代中國原創性科研成果比西方相對來說要少，什麼原因造成的？
A從春秋一直到北宋，中國在發明方面領先，而且四大發明對世界文明起了重要推動作用。但15世紀之後歐洲出現文藝復興，16世紀出現近代科學。中國沒有越過近代科學的這個門檻，中國沒有成為近代科學的故鄉，中國的主流技術沒有產生產業革命的基本技術，所以中國的科學和技術在17世紀以後由於這段門檻的阻隔，清代發明家與漢代發明家的水平差不多的。我們接觸近代科學和現代技術時間很晚，是從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學東漸和洋務運動開始的，科學和技術都沒有成為中國廣大民眾的文化和勞動技能，我們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去追趕世界科學先進水平的。所以我們現在的歷史責任就是創造出世界一流的發明，我想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Q是不是社會科學對每一個研究科學的人來說都應該成為必修課？科學與人文在走向融合？
A人需要什麼知識，首先要看人面對著什麼世界。我們每個人都面對三個世界，第一個是自然界，第二個是人構成的社會，第三個是我們的內心世界。我們的知識就是為應對這三個世界准備的智慧。
把人類這三個方面的知識做一個形象的比喻，用第一個三角形表示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即應對自然的知識，第二個三角形表示社會科學的知識，第三個三角形表示哲學、人文和藝術。用這三個三角形搭接在一起構成一個四面體，就像我們吃的糖三角或粽子，它們有共同的定點，每個三角形都和另外一個三角形共用一個邊。
當在每個領域活動的人們的水平和層次比較低的時候，他們就好像在這個三角形的底邊活動，說來說去都是自己行當裡的行話，聽不到另外領域裡的聲音和智慧。因為不了解別人，因此也就蔑視別人、責難別人。當他們活動層次逐漸昇高，他們就會越接近三角形的腰，會與另外兩個領域逐漸接近，開始關注旁邊的兩個領域。當他們活動層次繼續提高，接近或達到三角形頂點的時候，他們的思維、行動，已經分不清處於哪個領域，他們就達到大師級水平。
剛纔談到的科學、人文的融合用這樣的四面體解釋更易於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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