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周鴻禕:我是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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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企業家 作者:王玄璇 編輯:劉子安 2022-07-29 11:35:00

內容提要:做配角的周鴻禕,與他在旁觀者中的人設並不一致,他被稱為『紅衣大炮』,『大炮』自然是戰爭中的主角,直來直去,殺傷力巨大,當年從百度打到騰訊,他也是著名的『斗士』,『斗士』自然也是主角。他又是顛覆式創新的中國實踐者,出了本自傳,就叫《顛覆者》,顛覆者,也是破碎之後的重建,還是做主角。

一握手,能感覺到周鴻禕手上的老繭,他有幾分小得意:這是練習攀岩的成果。

周是互聯網江湖裡一直攀岩的人,偶爾他也會脫離你的視線,那只是他在繞過一個圓滑的大岩點。再過三天,周鴻禕掌舵的360將迎來一年一度的大事——ISC(互聯網安全大會)。ISC十年,幾個大岩點劃出一條高難度的攀岩路線。周鴻禕說,“我胳膊都練粗了。”

我們與周見面當天,哪吒汽車剛宣布D3 輪融資已關閉,目前正在交割中。此前,360因為放棄了部分增資權而備受關注,周鴻禕說,自己在這場投資中本來定位就是配角,放棄增資是給團隊留下更多空間。

做配角的周鴻禕,與他在旁觀者中的人設並不一致,他被稱為“紅衣大炮”,“大炮”自然是戰爭中的主角,直來直去,殺傷力巨大,當年從百度打到騰訊,他也是著名的“斗士”,“斗士”自然也是主角。他又是顛覆式創新的中國實踐者,出了本自傳,就叫《顛覆者》,顛覆者,也是破碎之後的重建,還是做主角。

但在這次交流中,周呈現出明顯的配角意識——他今年52歲,但並非是因為年齡消磨了斗志,而是對自己所處的產業位置有了更深刻的認知。360從C端轉向政企安全市場,周鴻禕認為產業數字化時代對互聯網公司提出了新要求,“互聯網公司要調整心態,要甘當配角,去賦能傳統行業。”

一個曾經頻頻上熱搜,做創業導師的人,如何甘心做好配角?這背後其實隱藏著老兵對商業生態變化的深刻洞察。

做配角也不容易,他唯一一次拍電影,是客串了《三體》電影軍方智囊團專家這個角色。一個很小的配角,一句臺詞,不到一分鍾的戲份。

預想中很輕松的本色出演,周鴻禕和群眾演員拍了整整一天,其實就一個簡單的開會場景,他也只有一句臺詞,“安全問題很重要”。可惜7年過去了,這部電影一直沒上映。配角體驗無疾而終。

配角同樣需要斗志,52歲的周鴻禕和72歲的王石,一起創立了一個攀岩俱樂部,還在360總部大樓6層建了個攀岩館。今年春天,周帶人去新疆滑雪,結果把腰扭傷了。

他很佩服王石:“他比我大20歲,攀岩比我還努力,有些地方他能攀上去,我攀不上去,你想我多慚愧啊!”他准備未來20年裡還要好好鍛煉身體。“我到硅谷,看到很多投資人都乾到70多歲,很多創業者到50歲依然在向前跑。”

他還在學新把戲,之前試過直播帶貨,但效果不太理想,“還是沒有融入到直播帶貨的狀態裡”,他准備向俞敏洪取經。

在三個小時的采訪中,我們討論了一切,對哪吒汽車的增資權、投資的成敗、360的預虧公告、元宇宙的布局,以及中年危機、攀岩和網絡小說,配角是其中的主線。

有一些猛料,他准備在合適的時候自己再寫本書,如這些年失敗的投資:那些所謂的創業者如何“圍獵”他。

以下為對話要點:

1.互聯網下半場,互聯網公司絕對是配角。如果這時候還是執迷不悟,老把自己當主角,爭什麼江湖一哥,這都是屬於沒眼力見兒。

2.哪吒汽車經過幾輪融資,360已經有約11%股權,繼續投資的話可能會佔到比較主導的角色。我還是很佩服雷軍,雷總的投資理念是幫忙不添亂,這也是一個配角論。

3.我參與造車最大的短板是自己沒有駕照,從來沒開過車。我不會開車,倒是很擅長坐在副駕駛上指揮司機。所以我對哪吒提了很多坐車體驗相關的建議,但開車體驗很難提建議,人應該有自知之明。

4.我原來以為直播帶貨很容易,後來自己試了一次,結果發現不行,還是沒有融入到直播帶貨的狀態裡。

5.(公司大了)稍微一點進出都是千萬、上億元,產業很大。你可能還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在別人眼裡,你已經不是你了,你是一塊“肥肉”,你是一個“礦產”。

6.在攀岩班上我不是學霸,也不算學渣,但班上不斷有學渣超越我的時候,對我是很大的刺激,我要發奮練習。 

7.我們今天看Web3.0、區塊鏈、元宇宙,能不能實現顛覆,取決於有沒有足夠多的應用小場景,再一點一滴地改進,纔有用戶來用。

8.元宇宙的討論門檻很低,大師也能討論,傻瓜也能討論,而且大師和傻瓜的論點也不見得差別有多大。

配角纔會活得好

《中國企業家》:360之前做免費殺毒、安全衛士等C端業務,為什麼轉型去B端,做政府和企業市場?

周鴻禕:轉型主要是順應趨勢。國家對企業有新的要求,特別是互聯網公司掌握了很多技術、數據,要回報國家,不能無邊界什麼業務都做。所以我提出“上山下海扶助小微”:

第一,上山,上科技高山。我們集中精力幫國家解決數字化安全上的卡脖子問題,這幾年發現了50個境外的國家級APT(高級持續性威脅)。

第二,下海,下數字化藍海。產業數字化的主角不再完全是互聯網公司,變成了傳統企業。它們經過數字化改造之後,都變成數字化企業。這時候互聯網公司要調整心態,甘當配角,去賦能傳統行業。我們轉型做to B、to G,成立了政企安全集團,就是幫助企業、政府抵御數字化攻擊。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一旦遭到破壞,可能整個業務系統就停了,網絡安全從原來很不起眼的一些輔助附庸性問題,變成了核心安全底座問題。

第三,扶持中小微企業。中國中小微企業非常多,解決了很多就業問題,也是很多大企業的供應鏈,數字化不能把他們落下。

《中國企業家》:關於主角和配角,這其中包含了商業哲學的思考。

周鴻禕:大家都在談生態,其實生態做大了,大家都是配角。做安全不能喧賓奪主,要讓你在無意識之中得到保護。現在我們做投資也強調做配角。

在電影裡,主角會活到最後,但現實商業世界中,主角死得纔快,配角會一直活下去。

《中國企業家》:以前大家都稱呼你“紅衣大炮”,“大炮”都是主角。

周鴻禕:現在改名叫“紅衣大叔”了,我的抖音賬號就叫“紅衣大叔周鴻禕”(笑)。我還是再聲明一下,別人老說紅色代表著革命,一顆紅心。其實我穿紅衣有兩個原因,第一,穿紅會顯得好看,紅光滿面,鴻運當頭;第二,我的名字老被人叫錯,老叫我周鴻偉,所以我提示他叫“鴻禕”(音同“紅衣”)。

《中國企業家》:從主角到配角的這種轉換,你思考過這種轉變是如何發生的嗎?

周鴻禕:思考過。在需要自己擔當、獲得了認可的地方,要敢為人先,當主角。但是今天在很多領域裡,時間做得越長越有敬畏心,你想當主角,實際上是當不成的。當年我還寫了一本互聯網方法論的書(2018年的《極致產品》),覺得可以指點江山,雖然書裡有一些結論到今天還正確,但裡面也有很多妄談,可能也誤導了一些人。所以我們要找清楚自己的定位。

《中國企業家》:做數字化時代的配角,這個看法跟很多人可能不一樣,大家都在爭做數字化時代的主角。

周鴻禕:很多公司還沈浸在十幾年前,野蠻生長,不知道新時代來了,游戲規則變了,主角光環要放棄了。當年咱們都是互聯網的急先鋒,那時大家不懂互聯網,在上半場,互聯網公司功不可沒,幫助中國老百姓在衣食住行各方面實現數字化。

但在互聯網下半場,互聯網公司絕對是配角,大家一定要想明白,順大勢,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如果這時候還是執迷不悟,老把自己當主角,爭什麼江湖一哥,這都是屬於沒眼力見兒。

國家對產業數字化的期望可以總結三段話:

第一,你想當主角可以,找一個方向,比如芯片、數據庫、操作系統等,突破“卡脖子”的核心技術。

第二,制造業不能空心化,不是說互聯網公司自己殺到制造業裡,什麼都做,而是當配角。一個產業鏈中的企業有數萬家,一家企業好不算什麼,要整個產業都能數字化。這是一個巨大的市場,to B市場相對分散,這裡面有很多機會。

第三,扶持中小微企業,幫助他們走出數字化的第一步。

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Know-How,這些是互聯網公司不具備的,如果互聯網公司真的看好某個行業,可以像我們投資哪吒汽車一樣,用投資的方式參與和支持。

轉讓哪吒汽車增資權,外界誤解我了

《中國企業家》:說到投資哪吒汽車,最近討論比較多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0元轉讓哪吒汽車的增資權?

周鴻禕:我吐個槽,發公告時語言上有很多限制,有時候說不清楚,其實我很想用大白話。

很簡單,哪吒汽車的D輪融資已經做完了,我們投資19億,已經投到公司裡了,但是還有更多投資者想要進來。所以D輪close(關閉)以後,變成D輪的第一輪,又做了一個第二輪追加投資。我們是第一輪的領投,在第二輪有追加10億元投資的權利。但是你看哪吒汽車的股份比例,投資人特別多,比較分散。我們已經有約11%股權,繼續投資的話可能會佔到比較主導的角色。

《中國企業家》:這樣會導致哪吒沒有主人?

周鴻禕:對。幾輪融資下來,哪吒團隊股份被稀釋得很厲害。但是,我深刻地理解,哪吒能取得今天的成績,和管理團隊是從傳統造車行業裡出來的有非常大的關系。造車比造手機復雜多了,你看餘承東造手機造得好,他做車還是要通過合作。我自己造手機也失敗過,咱也不諱言,我經常失敗。我經常覺得昨天的自己很傻瓜,說明我在進步。

通過和哪吒團隊的交流和觀察,我認為造車應該讓團隊來主導,我們甘當配角。我幫你做完融資,你有錢了,安全上有問題,我們在安全技術上幫你規劃;數字化系統上有什麼不足,我們可以來提建議。但是首先還是要把車本身造好。哪吒的團隊已經證明了他們有能力做出超高性價比的車。

然後我們就把第二輪的融資額度轉讓給了一些基金,它們背後是(哪吒汽車)管理團隊。

我還是很佩服雷軍,雷總的投資理念是幫忙不添亂,這也是一個配角論。有的人投資,投著投著就變董事長了,接管業務了。你為什麼不自己做,要鳩佔鵲巢?

也有人做了兩個誤讀,一個說周鴻禕沒錢了,我雖然錢不多,但賬上還有200億現金,肯定不是沒錢了。第二,說我不看好哪吒了,我剛剛投進去19億,真金白銀放進去的,轉讓的只是我追加的增資權。

《中國企業家》:也有評論說哪吒在上坡,老周提前下車了。

周鴻禕:沒有下車,佔股超過10%以上的股東沒幾個,我還是(哪吒汽車)很重要的一個股東。

《中國企業家》:是不是因為哪吒虧損40多億,你不願意繼續投入了?

周鴻禕:不是。第一,哪吒現在虧損很正常,這幾家造車新勢力哪家不虧呢?哪吒汽車CEO張勇說得很好,和其他車企比較,他算虧得最少的。第二,新生勢力一定要看它的銷量,哪吒銷量排名一直往上昇,只是因為疫情、供應鏈影響,產能不足,現在哪吒汽車手上的訂單也好幾萬輛。

《中國企業家》:你對車愛好嗎?

周鴻禕:倒不是特別愛好,說起來這是我做車最大的短板:我自己沒有駕照,從來沒開過車。我不會開車,倒是很擅長坐在副駕駛上指揮司機,所以我對哪吒提了很多坐車體驗相關的建議。開車體驗很難提建議,人應該有自知之明。

《中國企業家》:談談當時投資哪吒的故事和想法?你肯定也看了很多標的。

周鴻禕:當時車聯網很熱,我們感覺它是產業數字化中的一個重要場景,覺得應該參與進來。我也看了很多特斯拉、蔚來、小鵬的介紹,感覺汽車行業是先進制造業、能源產業、數字產業的匯合點,有巨大的革命性機會,不能錯過。

第二,我本身要做產業互聯網的賦能者,必須參與進來。比如安全,今天最危險的不是對車身的攻擊,而是對車廠網絡的攻擊,如果控制了車廠的安全體系,就可以遠程遙控車,這是非常大的風險。我們不能簡單地在車裡做一個防火牆,需要跟一家車廠深度結合,纔能做出比較完美的安全解決方案。

另外我們以前的一個高管,在離開360後出去做奇點汽車,他來找我融資,觸發了我去看這個行業。本來我以為不會碰這個行業,看了之後纔發現這個行業蓬勃發展。我們先篩了一遍,把PPT造車給篩掉了。剩下的是有樣車但沒銷量的,又篩掉了一大批。有銷量也不能太少,當時拍腦袋用了一個數做標杆,一千還是兩千,我忘了,又刷掉一批。

最後就還剩幾家,有一些已經成名的企業也不需要我的投資。蔚小理已經上市,而且三個創業者跟我一樣都是互聯網出身,數字化能力也是杠杠的。最後還剩兩家,零跑和哪吒。零跑我也挺喜歡,但是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零代表什麼?從零起步?反正我就不喜歡這個名字。

我一直有點迷信,認為名字很重要。比如360我就很喜歡,有人還問我是不是361的弟弟,我說我是361的哥哥。我進入安全行業,自嘲是250做110的事,(加起來)360很圓滿。比如為啥不願意用奇虎這個名字呢?當年起這個名字,就騎虎難下了,彩頭不好。 

反正我和哪吒的團隊是一見如故。互聯網人造車,如果不懂汽車,就兩個結果,一個是造不出車,一個是走了很多彎路纔造出車,交了上百億的學費纔學出來。哪吒花錢最少,我信奉少花錢多辦事,不花錢也辦事。

理念上我們也非常認同,很多車定位在三四十萬,實際上是第二輛車的概念。第一輛車買得起寶馬、奧迪,第二輛車也不會太便宜。我跟張勇說,要向雷總學習,他做年輕人的第一款手機,我們應該給人民造車。

《中國企業家》:你投資後和張勇討論產品,討論得多嗎?

周鴻禕:最近因為疫情我有好幾個月沒有見他了,之前討論蠻多的。我們擅長數字化領域,智能座艙、自動駕駛、產品定義等,他們的原型車出來後,也會邀請我們先秘密參觀。

《中國企業家》:你從數字化的角度看傳統造車,張勇從傳統造車領域出發,判斷問題時會有觀念上的碰撞嗎?

周鴻禕:會有。比如要不要做跑車。所有造車的人都有一個跑車夢,覺得要造出一個頂級跑車,纔是造車工業上的一個明珠。但是我堅決反對造跑車,在我印象中只有花花公子纔開跑車,我自己不會開車,我也沒有跑車。當然對跑車來說品牌很重要,可我們的品牌剛剛起步,不足以滿足開跑車的人的需求。

哪吒S是一款轎跑車,有跑車的潛質,但定位是轎車。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感慨,我的意見不能強迫團隊,因為我代表了一個50歲老男人的審美觀,解決爭論還是要做用戶調查。

哪吒S軸距特別大,這是我提的。我自己選座駕,有個很重要的要求,是後座空間要大。

投資犯過錯,遭遇過“圍獵”

《中國企業家》:你投資哪吒汽車時說自己不當大哥,要當配角。當年你投資酷派時,主角意識還是挺強的。

周鴻禕:往事不堪再提,我犯了很多錯誤。說到配角,中國很多投資人一投就喜歡控股,覺得這個公司就是他的了。

《中國企業家》:這樣纔有安全感。

周鴻禕:這實際上是最大的不安全。你睡不著覺了,創業者解脫了。投資本來投的是人,如果創業者都沒有積極性了,覺得你是大哥,那你的投資基本就失敗一半了。如果你再把管理層一換,就真成了炒股炒成員工了。

《中國企業家》:因為投資哪吒汽車,最近大家把你之前的投資也翻出來說,比如投資羊奶等,說你很多投資都是失敗的。你介意嗎?

周鴻禕:我不介意,雖然說起來我臉上肯定掛不住。但是比如羊奶,當年完全就是瞎投資的,是我個人的失敗,賠了點錢。我很想在適當的時候再寫一本書,寫我所有投資失敗的例子。我想讓人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很多騙子的。還有,投資不要去投感情資,不要投熟人資,一定要有理性客觀的判斷。

《中國企業家》:這些你自己經歷過?

周鴻禕:對。有一些投資成功的例子,大家最後都總結說自己眼光多好,其實都是運氣。你不小心撞對了一個創業者,對方撞對了時運,把公司做出來了。反過來說,為什麼叫做風險投資,就是創業的失敗率很高。就像從拉斯維加斯回來的人,不會跟你講他輸了多少錢,投資失敗了的時候,人們就打落牙齒咽下去,自己消化了。我比較沒心沒肺,心裡抵抗力強,像羊奶這種投資失敗的故事,我不講誰知道呢?

過去投資的時候確實犯了一些錯誤。在比較意氣風發的時候,會有很多人到你身邊來“圍獵”你,你和你的公司是他心目中的獵物,大家會投其所好,編造一些故事。

《中國企業家》:剛纔你說的比如不投熟人等,道理似乎人人都懂,但等到真正被圍獵的那一刻,做判斷和抉擇也是蠻難的。

周鴻禕:所以在投資這件事上,你不能和沈南鵬這些專業人士比,他們專業吃這碗飯,紅杉有數百人做研究,要花很多時間。我們老是習慣於傳奇故事裡那種場景,見到一個年輕的創業者談了幾句就投了,實際上投資都是很嚴謹的。

以前創業者比較少,這種方式可能還比較有效。後來創業者越來越多,很多也是to VC的模式,這種模式肯定會出問題。我又忙,靠幾分鍾聽個匯報就做判斷,錯誤率一定是越來越高的,尤其是跨行業投資的時候。巴菲特還是老到,我們感慨巴菲特錯過了一些行業,但他錯過機會的同時一定也錯過了很多陷阱。

後來我們在公司內部成立了一個投委會,再好的朋友來找我,也要經過投委會,幫我否掉不靠譜的案子。

還有一個投資失敗的原因,我要反思一下。在早期,我們自己作為第一代創業者,對投資人是非常尊重的,都是殫精竭慮地想怎麼花這些錢把公司做大。後來我發現,一些“創業者”拿到錢之後,想的更多的是怎麼把錢往自己腰包裡放,或者花起錢來不太認真。

原來我非常迷信創業者和我之間的信任,當年我的投資人就沒有監管過我的財務,也沒有跟我簽什麼合同。公司上億的錢怎麼花,都是我一支筆決定。正因為有這個信任,所以我也很珍惜。

我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所以我們投了幾十、上百家公司之後也沒有去監管。有一段時間,我們投資部門說要把他們的財務章拿過來,我還罵他們,你怎麼能讓創業者喪失了行動的速度呢。後來我發現不是每個人都是周鴻禕,很多人在算計你,突然有一天告訴我清盤了,可能創業者已經實現個人財富自由了,怎麼辦?你也沒辦法去查賬。

《中國企業家》:你被騙過?

周鴻禕:有一個傳統企業的大佬跟我說,鴻禕,我到50歲以後,不認識的人,不是經朋友介紹、知根知底的人我都不交往。很簡單,我這麼大一個公司,稍微一點進出都是千萬、上億元,產業很大。你可能還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在別人眼裡,你已經不是你了,你是一塊“肥肉”,你是一個“礦產”。所以,會有很多人來想辦法認識你,來圍獵你,輕則和你做生意,重則想辦法從你這裡來佔點便宜。

在風險投資機構裡,GP是要靠幫LP賺錢,然後分賺的那部分錢,投資人的利益和投資成果綁在一起。公司的戰略投資部不一樣,投一家公司不只是為了財務回報,很多投資經理就是拿工資,可能會產生利益分配不均衡。工資可能沒有多高,但從他手裡投出去的錢卻很多。所以我聽說有些創業者會來收買這些投資經理,你投一千萬,我返一兩百萬。公司有幾個投資經理就被抓了。如果這些行為不能得到控制,戰投部投出來的案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中國企業家》:你對別人的批評寬容度似乎很高,但什麼樣的批評是你聽了會急?

周鴻禕:完全的歪曲事實和顛倒黑白。我自己本身有很多缺點,如果有人說我的缺點,把它放大了,比如說我投資失敗、公司有些事沒有成功,這都是事實,把它放大,說周鴻禕不適合做企業,這都很正常,一個人總要被別人評說。但我沒有做過的事情,非要造謠,把白的說成黑的……

《中國企業家》:這兩年這種事兒多嗎?

周鴻禕:多呀!中國有句古話叫“昇米恩,斗米仇”。

我對員工也不錯,很多人不管在這裡乾得好或壞,離職時我們或者投資了,或者給了一筆回報。我不需要別人感恩,其實別人也不會感恩,都覺得自己是靠能力掙的。但有些人太貪婪了,可能沒有我的幫助都走不到今天,卻還是在外面對我有很多攻擊、壞話,就為爭個江湖第一。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很詫異,我覺得人怎麼會這樣呢?

人到五十,我經常覺得昨天的自己很傻瓜

《中國企業家》:怎麼理解50歲對一個男人的意義?

周鴻禕:我很尊重的一個大哥,泰康保險集團陳東昇說,人類進入了百歲時代,要重新規劃人生。現在的50歲,人生纔剛剛過半,我還是很有信心應該去做點什麼,而不是簡單地選擇退休,天天去打高爾夫。

要防止自己心理年齡上變老。那種說“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就是老年人心態,就是覺得什麼事都不過如此。所以你別看我噴一些新東西,但我會去研究它,認真地噴,不是排斥它,而是看它如何為我所用。

不要覺得自己老了,容易心態變得暮氣沈沈。我到硅谷去,看到很多投資人都乾到70多歲,很多創業者到50歲依然在向前跑,很多to B公司的高管都是50歲。

現在很多人在說35歲退休,我是非常不能接受的,很多專業人士,包括程序員,應該都是年齡越大越有價值。

《中國企業家》:那你願意招35歲以上的程序員嗎?

周鴻禕:我願意,但他能力要匹配。有的人20年一直在做重復的事,就不能招。如果每天都在提昇,姜還是老的辣。

人到50歲了,要繼續保持兩個東西,一個是好奇心,另一個是學習能力。我會感慨一些朋友老了,他們變得固執了。我經常問自己、問我身邊的人,老周是不是變得固執了?是不是別人不能說我了?我經常覺得昨天的自己很傻瓜,大家說我凡爾賽,說我進步快。

我給自己提出一個目標,不斷學習新的技能。我本來在學射擊,但因為疫情,很多射擊場關閉了,就改練攀岩。很多人問我為什麼學攀岩?因為王石喜歡爬山,但他現在也爬不了山就改練攀岩,正好我這兒有攀岩館,我們就一塊兒做了一個攀岩俱樂部。在攀岩班上我不是學霸,也不算學渣,但班上不斷有學渣超越我的時候,對我是很大的刺激,我要發奮練習。

王石對我刺激很大,他比我大20歲,攀岩比我還努力,有些地方他能攀上去,我攀不上去,你想我多慚愧啊!我問王石他的動力是什麼,他說准備10年後,82歲時再攀珠峰,要創造世界吉尼斯紀錄。

現在攀珠峰年齡最大的是一個81歲的日本老同志。王石和他一塊爬山,有一天這個老同志突然哭了起來,說自己100多歲的爸爸滑雪受傷了,好像是112歲。這簡直不可思議!王石聽了倍受刺激,為什麼別人行我不行呢?所以他現在每天鍛煉身體。

過去中國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認命了,我不能接受。任正非創立華為時43歲,喬布斯回到苹果時41歲。很多投資人在50歲投出了很好的公司。我前兩年吃了那麼多虧,現在退休這些學費不就白交了?

50歲可以回避短處,發揮長處。比如今天做二次元產品肯定不行,我看不下去那些,但做to B、to G業務還可以。

《中國企業家》:你是50歲開始學攀岩的嗎?

周鴻禕:差不多。我去攀岩,所有好的運動都是自己對自己的挑戰,設定一個目標,去較勁。哲學上有個說法叫“心流”,通過身體累,讓自己思想上放松。運動對身體也是一種提昇,50歲,如果每天狂吃海喝還不運動,就不行了。而且我喜歡的運動還得有挑戰。

《中國企業家》:攀岩是你喜歡的運動當中挑戰最大的一個?

周鴻禕:挑戰都很大,我今年春天帶了一幫人去新疆可可托海滑雪,我把腰給扭了。我還喜歡網球,網球容易得網球肘。我也很樂意學射箭、學釣魚,我對很多東西都有興趣,只是時間不夠多。

《中國企業家》:玩音響就比較靜態了。

周鴻禕:對,聽音樂嘛。但我也來回折騰器材,聽音樂的時間不多。我的愛好蠻多的。現在射擊好幾年沒玩了,打獵也不打了,要愛護小動物。主要就是網球、攀岩、看電影,看電影也是我放松的一種手段。

《中國企業家》:閱讀、看網絡小說呢?

周鴻禕:我本來挺愛讀書,現在不好意思提了。我原來能一周讀一本書,自從有了手機之後,時間都被碎片化了。有時候會看網絡小說,也是一種放松。

《中國企業家》:你最近催更一本書還上了熱搜,《迷失在1629》,講了一個穿越到明末的故事。

周鴻禕:《迷失在1629》是想象在脫離了現代科技體系的情況下,一群現代人如何實現工業革命。這也是我經常在想的問題。書裡有明顯的價值觀,這群人穿越回明末,掌握了蒸汽機的技術,但不想建立蒸汽機版的清朝。

這本書我很早就看完了,它就像塑造了一個元宇宙,類似漫威的中國科幻故事。可是作者10年前就停更了,我感覺這個宇宙破碎了。後來我又看了一遍,覺得值得把它寫下去。但我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更新,後來忍不住找起點的人問,終於找到作者當年留下的qq號。作者是南京的一個小伙子,寫作就是愛好,沒感覺了就不寫了。我鼓勵他,他又寫了三章,但最近又寫不動了,我准備去南京看看他。

現在網上很多人讓我去催更其他作品,我不喜歡的就不催了。

《中國企業家》:你跟他交流會影響故事的走向嗎?

周鴻禕:不會。我曾經想過要不自己把這個作品寫下去,後來我承認,這方面我沒有想象力。

《中國企業家》:有沒有某一天突然想到,自己的人生已經是五字開頭,你會恐慌嗎?

周鴻禕:也會有,但我沒有中年危機。後來我總結了一下,是我太忙了。

每天到公司有N多事。還是要讓自己變得很充實,免費殺毒時代過去了,輝煌也都翻篇了,今天互聯網已經進入到數字安全時代、元宇宙時代。你想想自己手裡還有200億,還有個團隊,為什麼不能做個世界級的數字安全公司?這些事都讓我很exciting(激動),如果啥事兒都萎靡了,那可能就真的老了。元宇宙、SaaS,這些事也有可能會失敗,失敗了我就再想exciting的事,反正屢敗屢戰。

元宇宙能否實現顛覆,取決於是否有足夠多的應用場景

《中國企業家》:元宇宙是最近大家非常關心的一件事,現在360在做一個元宇宙平臺“N世界”,你對元宇宙一開始好像是持否定態度?

周鴻禕:我本能見到一個不懂的東西就先狂噴。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元宇宙,發幣的人也拿元宇宙做遮羞布。後來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把元宇宙分成三類:第一,游戲本身就是元宇宙;第二,元宇宙發幣,在裡面搞房地產,賣數字藝術品,這種我不認同,原子和比特不一樣,原子世界裡我們都說“房住不炒”,更何況土地供應無限的元宇宙世界呢?第三種,脫離現實的元宇宙,就像《頭號玩家》。

我覺得元宇宙就是個概念,這個詞起得好,如果起個太專業的詞,都不敢討論。

《中國企業家》:好像參與門檻很低似的。

周鴻禕:參與門檻很低,大師也能討論,傻瓜也能討論,而且大師和傻瓜的論點也不見得差別有多大。

關於元宇宙我有兩個觀點。第一,數字孿生,把世界變成一個可以計算的世界,把一個溝通很困難的世界變成溝通很容易的世界,幫助現實世界解決問題。

第二,推廣元宇宙一定要找到一個應用場景。紮克伯格Horizon Worlds就是為了解決開會問題。但他犯了一個什麼錯誤呢?我認為元宇宙不一定需要VR,因為今天有VR的人還是比較少,應該降低門檻,有電腦、Pad、手機就能用。

另外元宇宙不一定真的要3D化,需要很多算力。英特爾公司高級副總裁Raja Koduri說,要真的去模擬世界,現在的算力還差1000倍。

後來我們做了一個元宇宙引擎,畫面比較簡單,像游戲一樣,2.5D的。很多元宇宙引擎裡面有30個人就卡死了,我們這個至少同時支持百萬人在線是沒問題的。

我覺得元宇宙和Web3都不要做得太宏大,按照顛覆式創新的觀點,任何改變世界的力量在剛出來的時候都有兩個特征,第一是都很小,以一種不經意的方式出現,比如郵件、聊天室;第二是能對世界的某些應用有所改變。今天的Web3應用要麼都很宏大,和普通人沒什麼關系。要麼就沒有合適的場景,說來說去都是圍繞金融。

《中國企業家》:還有游戲?

周鴻禕:對,最近流行玩也能賺錢。比如有一家賣跑鞋的公司,我仔細研究後發現人們不是享受服務,而是為了賺更多的錢,但總是有人賠了纔有人賺了錢。今天很多Web3的模型,我感覺就是這種零和模型,我對它稍微持保留意見。

對新生事物也別一棍子打死,Web3和元宇宙也可以從一些微觀的細節開始,比如改變大家開會的方式。

《中國企業家》:元宇宙目前是公司戰略級項目嗎?

周鴻禕:創新戰略吧,但我還是把元宇宙定義為當配角,為to B和to G的場景服務。

《中國企業家》:別人老說你是顛覆者,我覺得你顛覆自己的想法也蠻快。比如你對元宇宙、Web3的看法,包括對馬斯克腦機接口的判斷。

周鴻禕:關於腦機接口,我認為如果是幫助像霍金這樣的病人,檢測簡單的腦電波信號,肯定是對的。但絕對不是把你大腦裡的內容全部傳到雲端,這本身就是謊言。大腦有1000億個神經元,神經元之間有1000萬億個連接。如果把大腦看成分布式計算機,它有1000億個CPU,每個神經元每秒鍾都在和其他神經元發生接觸。怎麼可能把大腦上傳雲端?今天雲端的服務器可是很落後的存儲體系,沒有辦法產生另外一個自我意識。佛教說呼吸之間就有96000個閃念,就是念頭一閃而過,腦機接口怎麼捕捉?

所以現在的腦機接口,作為醫療手段我贊成。說上傳大腦,產生另外一個自我,實現永生,是不可能的。

《中國企業家》:其實這延續了你一貫的思考原則——把宏大的敘事落到細微的、很現實的場景當中。

周鴻禕:我發現喜歡宏大敘事的經常不太容易成功,比如大公司為什麼做創新很容易不成功?因為大公司喜歡宏大敘事。

《中國企業家》:主角都喜歡宏大敘事。

周鴻禕:對。往往很多偉大的創業者在剛開始時,大家不覺得他偉大,他是通過一個小點來撬動。顛覆式創新剛出來時,要不能讓有些東西變得更容易,要不能讓有些東西變得更便宜。慢慢吸引越來越多用戶,它就不斷地改進,所有的顛覆式創新都是從低端開始,顛覆高端。

我認為,我們今天看Web3、區塊鏈、元宇宙能不能實現顛覆,取決於有沒有足夠多的應用小場景,再一點一滴地改進,纔有用戶來用。

轉型本身就有陣痛

《中國企業家》:360發布了一個業績預告,上半年預計會虧損5億左右,你怎麼看?

周鴻禕:預虧有幾個原因:

第一,今年我們全面在轉型,從to C轉型到to B。原來是靠互聯網廣告收入補貼安全,現在安全投入更大,有一系列安全能力和安全雲的研發。to B還要有大量渠道和銷售的支持,這個投入也比較大。轉型本身就有陣痛,我要顛覆傳統賣產品的安全模式,剛開始肯定是比較難的,但只要方向是對的就沒有問題。

第二,我們要做一些戰略性投入,包括SaaS,剛纔說了為中小企業提供免費服務。收費的話一年一家企業差不多收2萬元,現在我們自己補貼。我原來預想會有幾十萬用戶,沒想到疫情這幾個月,一下有50萬中小企業用戶衝進來。相當於我們差不多拿出了將近100億的服務和技術補貼用戶。今年我預計差不多會有100萬~150萬企業客戶,超過我的預期。

另外,我們投資也有一些虧損。原來投資不謹慎,有些投資失敗了,也沒有必要藏著掖著。還有一些像哪吒這樣優秀的公司,處在虧損階段,它的虧損也會反映在我的報表上,但是這種虧損叫做戰略性虧損。

所以,今年從財報看起來可能會虧損,但我們賬上還有200億現金,每年都有收入,今年可能會超過100億。

《中國企業家》: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回國上市是不是特別正確的選擇?

周鴻禕:當時我們在美國還算混得可以,不是混不下去纔走的。當年360發行價14.5美元,退市時回購股票是77美元。

當年360還沒有這麼明確的戰略規劃,但已經隱約感覺到,我們一定是面向未來的企業。因為360和Google、微軟非常像,當年沒人覺得他們是安全公司,但實際上我們已經看出來,Google和微軟就是未來最大的安全公司。因為誰擁有全網終端數據、全網流量數據、全網雲端數據,誰纔能看見風險。在網絡戰時代,這樣的企業就是網絡上的防務工業,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上。所以我就覺得,如果我想在網絡安全上做深,為人民服務,360的“身份”就一定要解決。

今天有的中國公司銷售額再高,如果真的發生網絡戰,你對國家能有什麼大的貢獻呢?其實很多人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其實當年退市我們也是懵懵懂懂,後來解決了身份問題,意外為360在國內開展業務鋪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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