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頭、格子衫、瘦瘦小小、笑起來憨憨的、有點羞澀,這就是“一介書生”王堅。非常簡單的一個人。
他的成就卻不簡單。30歲成為心理學教授、31歲成為博導、32歲做系主任,37歲放著好好的系主任不乾了,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之後做到了副院長。如今,他不僅是阿裡雲創始人,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
一路開掛的王堅,是別人眼裡的成功人士,也是技術人纔當管理者的成功典范。他的不凡,正來自於他的簡單。
簡單,讓王堅做到心無旁騖地專注;專注,讓他更容易發現事物本質;發現本質,又讓他具備了格局,即一種系統思維。
可以說,是王堅信念堅定、直擊本質而又有全局觀的思維方式,影響了他的一系列行為。
唯有相信,方能抵達
1.別人可以懷疑我,但我必須相信自己
2008年6月,馬雲在阿裡巴巴B2B高管會上,首次提出要做雲計算的構想。當時內部有很大的爭議,也有很大的反對意見,但馬雲力排眾議,要求必須馬上做這件事。
於是彭蕾找到了王堅,一通猛挖。2008年9月,王堅離開微軟亞洲研究院,加入阿裡巴巴。2008年底,王堅首創了以數據為中心的雲計算體系結構,命名為“飛天”。
之所以叫飛天,王堅解釋說,在中國的神話裡面,飛天是一個能給人帶來幸福和吉祥的神,這也代表著他的團隊對這項技術和未來的敬畏。
當年,在王堅的主導下,阿裡巴巴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去IOE”(IBM小型機、Oracle商業數據庫和EMC集中式存儲),同樣引發了業內不小的爭議。
很大的非議來自內部,從高管到員工都不乏質疑王堅的聲音。阿裡巴巴內網上,有人直接罵他是騙子,有人說他不會寫代碼應該下崗,有人質疑他是搞心理學的不懂雲計算。他也因此得了個“阿裡局外人”的稱號。
各方質疑的聲音彌漫了整個阿裡巴巴。2012年阿裡雲年會上,王堅走上臺,幾次欲言而止,最終泣不成聲。
王堅抹起眼淚,臺下喊著“博士別哭”。那幾年裡,他主持的雲計算研發耗費巨資,但遲遲未做出成績;他手下的員工紛紛出走,將近80%的員工或者轉崗到風生水起的淘寶、天貓等業務部門,或者直接離開阿裡巴巴。
王堅平靜後說:“這兩年我挨的罵甚至比我一輩子挨的罵還多。但是,我不後悔。只是,我上臺之前看到幾位同事,他們以前在阿裡雲,現在不在阿裡雲了。”
所幸,馬雲信任王堅,要人給人、要槍給槍,給王堅吃下了定心丸。王堅心想,只要馬雲支持、相信這件事,自己和團隊就要努力乾下去。
王堅繼續走著這場技術長征。那時的阿裡巴巴看似是一個行走順暢的人,但它的“兩條腿”——核心技術——來自另外兩家技術公司:雅虎和IBM。
所以,雲計算也是為了公司做“截肢手術”,去雅虎化和去IBM化。王堅堅信:技術纔是一家公司的核心競爭力,阿裡巴巴只有改變自身對其他公司的技術依賴,纔能找到自己不可替代的堅實力量。
同時,隨著阿裡巴巴的業務快速增長,IT基礎設施成本的上昇將會拖垮阿裡巴巴,王堅也必須換掉老引擎,從零開始建立這套技術體系。
不掉眼淚時的王堅,這樣描述自己:“我不是一個根據外部標准判斷我行為的人。”
他確實不是。在微軟亞洲研究院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堅決不發論文的人。大公司內部創新,面對質疑,那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王堅說這是慣例。
有一次,一群人在一起吃飯,現任阿裡巴巴合伙人、高德集團總裁 劉振飛問王堅:“外面那麼多人非議阿裡雲不靠譜,你不靠譜,看你好像不在乎。”
眾人圍坐著一個圓桌,大家都能聽見,只見王堅埋著頭,想了半天,說出一句:“我這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2.別人可以背棄理想,但只有我不可以
王堅知道,要想成功肩負起底層計算系統,就必須有能力調度5000臺服務器,這相當於一根及格線。這就是“5K”的由來。
2013年6月底,5K進入了最後的穩定性測試階段,有人提出了一個鋼鐵直男般的測試方法:拔電源。
理由是,如果5K連這種突然暴力斷電都能橕得住,阿裡雲還有什麼不穩定的。
王堅同意了。負責拉電的人還反復向他確認了三遍:拉嗎?拉嗎?拉嗎?
當所有機器重新啟動的時候,當系統完全恢復運行的時候,一切正常。這一刻,在場見證的所有人都明白,成了。
從此以後,更多人理解了雲計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王堅和他的團隊也在不斷刷新著中國雲計算的歷史。他的團隊成員根據他的名字,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王堅強”,因為王堅太能拼了。
他主持研發的飛天操作系統,也獲得中國電子協會十六年來首個“科技進步”特等獎。2019年11月22日,王堅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再沒有人罵他是騙子。
他不僅引領了中國技術史上第一次從0到1的完整跳躍,也掀起了整個中國雲計算的浪潮,為商業、為社會、為人,帶來了新的變化。
而此時,功成名就的王堅卻想要保持自己一貫的低調,他只輕描淡寫地,把自己幾年來的種種經歷總結為兩句話:
“要堅持你所相信的東西,也要相信你所堅持的東西。”
人的邏輯思維由低到高,共分為6個層次:環境——行為——能力——信念/價值觀——身份——系統。
想要解決更難的問題,就要站在更高的層次。顯然,王堅從一開始,就站在了信念層、身份層、系統層——自己就是要做技術創新,自己就是要成為科研人、自己就是要放眼全局。
堅定的信念,讓他心無旁騖,也讓他百折不撓。
正因為這種“理想主義”和“太執著”,王堅被認為是阿裡巴巴最像喬布斯的人,他的書架上也有一本沃爾特·艾薩克森寫的《喬布斯傳》。
喬布斯不好相處,以“現實扭曲力場”著稱,無獨有偶,王堅身邊的人也能感受到他的“現實扭曲力場”。
有人這樣說王堅:王博士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他沒有太多的創業經驗和產品經驗,僅憑著一腔熱忱帶領著一群同樣熱忱的工程師們在做世界上最難的技術之一,走了很多彎路,也傷了很多人的心,但也栽了很多樹,讓後人乘了涼。
王堅極具感染力,那幾年,阿裡雲的工程師們一旦決定留下來,就會成為王堅的“腦殘粉”。他們堅信王堅的方向永遠正確,即使錯了,也是他們這些執行者錯了,“能力無法匹配博士的要求”。
而王堅總會說:“你們在做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不要怕犯錯。”
王堅還曾把每年一度的阿裡雲“飛天獎”頒給了全體團隊成員,頒獎詞正是——堅持就是偉大。
唯有心系天下,纔能做好數字化
1.解決過去的問題
現在的王堅,早已退居二線,成了阿裡巴巴技術委員會主席,主要忙活“城市大腦”項目,他想把城市也搬到雲上。
王堅理解的數字化,不是拿錢讓你把以前的事情做得更好,而是要改變過去的治理方法。
“如果你不能真正改變原來大家都習以為常的事情的話,那就是拿新的技術,把原來的東西再固化一點而已,而不是拿技術真的改變原來的做法。”
過往幾年,每次這個嗓音沙啞、常年穿格子衫的人出來演講,講的從來都不是技術如何幫助自己的公司業務成功,而是心系我們所居住的城市的建設、規劃等等。
2016年,他在雲棲大會上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紅綠燈跟那個交通監控攝像頭的距離,它們都在一根杆子上,但是從來就沒有通過數據被連接過。因為它們的距離,交通是一定會堵的,原因就是攝像頭看到的東西永遠不會變成紅綠燈的行動。”
2018年,他在造就Talk上說:“城市大腦,不僅屬於中國,還將成為全世界每一座城市的公共產品。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抓住這個機遇,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對數據的堅定。”
從每次演講,包括王堅現在致力在做的事情,都可以看出,他是站在系統層在看待人和事物發展——視野更宏觀、有全局觀、有整體觀。
城市大腦這件事,表面上是大數據、算法和算力的支橕,更深入的:它既是在幫助全社會,也是在幫助我們自己,因為人和社會是統一的整體、我們自己與他人是統一的整體、數據和實物也是統一的整體。用城市大腦,就能解釋清所有數字化轉型的真正意義到底是什麼。
在王堅看來,數字化時代是一個非常有挑戰性的時代,因為大家對數據的理解,從技術、法律、治理的角度,還必須經過一次徹底的變化纔行。
現在,大多數人掛在嘴邊的數據,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數據。
有一次,一個企業家代表團來見王堅,他們也想使用大數據,王堅跟他們聊天時,開了句玩笑:
“你們講的大數據其實都不是大數據。你們講的大數據就是老板有一個想法,完了讓手下人用數據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這可能就是大部分人講的大數據。而實際上,大數據是要用數據來解決過去的問題。”
2.考慮他人的未來
什麼是擔當?擔當就是把自己的、小我的事情放在第二位,先去考慮大多數人的、大我的未來。
王堅為什麼會提出城市大腦的概念,是因為它能幫助人們實現兩件非同尋常的事情。王堅在演講中提到——
第一,城市大腦讓我們重新看待這個世界,這是最重要的。
例如堵車問題。全世界都面臨著交通問題。當你真正了解一個城市是怎麼運作的時候,你一定會問一個問題:機動車保有量,跟交通情況,到底有沒有直接聯系?這個問題的答案並沒有那麼簡單。
王堅曾問過杭州交警一個非常外行、非常無知的問題:杭州每天24小時,每時每刻路上到底有多少車?
但是他發現,這個問題不但杭州交警回答不出來,全世界的人都回答不出來。這讓他對城市交通的看法有了一個巨大轉變:從看機動車保有量,變成看機動車在途量。
後來王堅和他的團隊使用了很多技術、花費了很多時間,得出了具體的數字。結果讓人吃驚:杭州的機動車保有量約為300萬輛,不堵車的時候路上有20萬輛車,高峰堵得水泄不通的時候,路上有30萬輛車,只比不堵車時多了10萬輛。
這個數字算出來後,沒人相信,連交警也覺得王堅他們搞錯了。在人的固有印象中,堵車時,馬路至少也得有100萬輛車。
數據讓人們重新看待了交通這件事情,也認清了堵車的真相。城市大腦要做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做到城市的數字化,讓大家重新看待城市的發展。
城市數字化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它實際上是數字經濟的必備條件之一。
第二,從發展角度講,城市大腦可以用更少的資源,來換取城市更高速、更規模化的發展。
城市大腦要問的問題,是之前誰都沒有問過的問題:對一個家庭而言,究竟幾桶水是夠用的?2桶、4桶還是6桶?
道理很簡單,如果6桶水就夠用了,那麼即使我們能夠把17桶水搞乾淨供人使用,這也是極其沒有社會責任的,因為這造成了巨大浪費。
因此,王堅纔會問,到底用多少資源可以足夠支橕一個城市的發展?
到今天為止,還沒有人能回答,城市大腦就是試圖回答這個問題的。
城市數字化,就是要在所有資源已經無法擴展的情況下,通過利用好數據資源,讓我們的城市能夠以更優的方法來發展。
我們消耗掉的每一個資源,都會被認真地計算過,這會改變我們對所有事情的認識跟發展。
“當年羅馬把馬引入到城市從而進入馬力時代,之後紐約把電引入城市進入電力時代,而未來,算力一定會變成一個城市最最重要的事情。”王堅這樣總結。
數字化時代,也許只要用現在10%的土地、10%的水、10%的電,就足以讓我們的城市,以跟現在一樣的規模,很好地發展下去。
那個時候,我們就會擁有更多的可能性,可以拿另外90%的資源來做創新,做我們未來想做的事情。
而能做好數字化這件事的人,一定是有擔當、樂於分享的人,因為他們要帶頭付出辛苦,改造城市、改變未來。
尾聲
十年一覺“飛天”夢,毀謗也好,贊譽也罷,對王堅來說,皆為過眼煙雲。他撰有《在線》一書,結尾寫道:
“什麼是對技術的熱愛?你真的相信技術會改變很多東西嗎?你有沒有足夠的自信和熱愛去捂暖這條蛇,哪怕它蘇醒以後可能會咬你一口?當你熱愛一個東西的時候,你很難預料最終的結果。”
但是,正如珠峰不是用來證明人類攀登能力的,人類征服的不是高山,而是我們自己,王堅最喜歡《進入空氣稀薄地帶》中的一句話:
“如果困難出現,就要戰斗到底。”
有時候,乾成一件事的道理,就是這麼簡單。這就是簡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