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不關注上海,但又有幾個人真正瞭解上海?
對這座城市來說,這是一個最好的年代,但也是最微妙的年代。在經歷連續14年經濟兩位數增長之後,上海的舊貌換新顏已贏得無數掌聲。但在讓數不清的人擡頭驚愕的同時,上海或許又悄然進入了一個新的瓶頸期。
用上海自己的話說,這叫作發展“關鍵時期”。在新近通過的上海市“十一五”規劃綱要中,上海用大量篇幅闡述了“關鍵”的內涵。因爲它既面臨四個中心建設、籌辦世博會等重要歷史機遇,又存在人口資源環境的硬約束,和自主創新能力不足的新難題。這樣的自我解剖,無疑是引人關注的。
太多的人誤讀上海,以爲這座城市風光無限或危機重重。準確地說,它是又到了一個新的轉折點。在經歷了城市形態的歷史性轉折之後,眼下的上海必須更務實地推進內在功能變化。這或許不如上世紀90年代那般轟轟烈烈,但無疑更緊迫、更關鍵,甚至更驚險。
產業瓶頸:2.5產業用意何在?
前幾天,日本先鋒、瑞士雀巢中國研發中心先後簽約落戶上海西郊生產性服務業集聚區。目前,已有56家企業簽約,其中80%以上籤約企業將其中國總部或研發中心落戶這裏。而有趣之處在於,此地原爲江橋工業區,去年6月開始啓動,目標是上海首個大型生產性服務業集聚區。
這種介於第二和第三產業之間的中間產業,被形象地稱作2.5產業。作爲現代服務業的重要組成部分,生產性服務業是“十一五”期間上海產業發展的重點。
有人把這理解爲上海產業發展的某種妥協或折衷。
上海這個城市和上海經濟的何去何從,就一直是學術界討論的話題。上世紀80年代以前,上海第二產業一直居於發展的主體和主導地位。但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第三產業發展嚴重滯後的矛盾充分顯現,人們逐漸認識到三產應成爲上海重中之重。上海及時制定了“三二一”產業發展方針,使第三產業成爲整個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
但是,隨後的三產波動又引發人們新的思考:上海是否已經像紐約和倫敦等國際大都市那樣,到了以第三產業爲主導和主體的階段?
儘管論辯不斷,但近年來趨於一致的看法是,在上海新一輪經濟發展中,必須突出第二產業與第三產業聯動發展,突出第三產業爲第二產業服務的力度。
顯然,如果上海作爲國際大都市的金融貿易功能和信息輻射功能得到充分發揮,長三角的經濟發展前景將不可估量。但是,退出低端製造業競爭,也可能使上海的GDP增速在一段時間內受到制約。
一方面,上海絕不願輕易捨棄具有傳統優勢的製造業;另一方面,又必須儘快接上服務業這條“短腿”。這是上海的兩難,但這或許又是突破土地制約、商務成本高企,進而實現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關鍵。
創新瓶頸:展訊模式能否複製?
在浦東張江,有個叫展訊的小企業。30多名“海龜”白手起家,花了不到兩年時間,研發成功2.5G手機的核心芯片。隨後,又用一年完成國內首個3G芯片。有人對此的評價是,這使我國生產的手機首次有了中國“芯”。
不管怎麼說,展訊正在成爲某種模本。或許它符合很多人的標準和期待,比如學成歸國、自力更生、艱苦創業、自主知識產權等。更重要的是,這符合當前上海城市發展的基本思路。
以2005年爲轉折,上海經濟將進入由高速增長轉向平穩增長的時期。顯然,轉入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的軌道,必須充分依靠科學技術進步提供強大動力。增強城市國際競爭力,核心是增強城市的創新能力。
不可否認,創新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的靈魂。創新型城市必須具備三個要素:創意階層、創意人才和文化包容性。上海在科教興市主戰略的推動下,創新的各種環境不斷優化。2004年到2005年,上海區域創新能力的綜合值位居全國首位。但目前而言,上海的創新體系並不完善,不少科技成果通過企業轉化爲市場產品慢人一拍。
國際上根據驅動力不同,將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社會發展分爲資源驅動、資本驅動和創新驅動。顯而易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資源驅動型,和依靠蓋高樓、建馬路拉動社會經濟發展的資本驅動型,已無法滿足上海增強城市國際競爭力的需求。
而創新的另一層含義,還包括創新發展體制機制。對上海來說,要把科學發展觀落到實處,必須形成更爲有力的體制機制保障。尤其是率先推進浦東新區與國際慣例相銜接的體制創新,深入推進政府、企業、市場和社會聯動配套改革。
創新型城市的建設確實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序列性動態發展過程,任何一個環節的脫落,都有可能導致城市創新活動的失敗。這是一條明知其艱難,卻又不得不走的路。
管理瓶頸:機場出租車爲何難管?
出租車被稱作上海的窗口,但虹橋機場的出租車似乎是例外。
這真是老大難問題。在出租車長短途不分家的時候,幾乎每次都要看司機的臉色和冷言冷語,抱怨排了好半天的隊,輪到這一差二三十元的生意。後來分開後,許多外地乘客和老外總搞不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到底算長途還是短途,根本找不着北。
乘客的抱怨已有好幾年,乘車方案也幾經調整。但無論怎麼調整,矛盾似乎始終解決不了。但要知道,這是許多人對上海的第一印象。
近10多年來,上海城市發展的重點在“建”。許多到過上海的老外都感嘆,如此壯觀的建設場面,是他們聞所未聞的。但大拆大建之後,必然帶來的一個問題是,城市管理水平如何跟上?
上海也已看到這一問題,提出要按照科學發展觀的要求來管理城市,就要向管理要效益,在管理中求和諧,在和諧中求發展。要堅持“建管並舉、重在管理”方針,不斷深化城市管理體制改革,加快推進城市管理信息化建設,建立一套可操作的城市管理考評、監督體系。
但要注意的是,在任何時候,要提高城市管理的水平,最重要的並不只是硬件設施的改進,而是必須確立“以人爲本”的出發點,以及“服務政府”的基本理念。
最近,上海正在逐步建立和完善城市管理長效機制。比如,建立新聞媒體反饋機制,建立熱線平臺及時發現、跟蹤市民需求,同時開展城市網格化管理試點,今後將把城市管理範圍進一步縮小至社區網格單元,以實現最短時間內發現市民熱點需求,並作出快速處置和有效解決。
或許,隨着上海城市集聚效應的進一步顯現,城市管理問題會日益突出。而在上海建設“四個中心”和國際大都市進程中,這是必須克服的瓶頸。
輿論瓶頸:該不該競爭迪士尼?
今年兩會上,上海方面透露正與美國迪士尼公司接洽,爭取在上海新建中國大陸第一個迪士尼樂園。
不出所料的是,此言受到各方高度關注。媒體刨根問底自不待言,更多網友在網上發表評論,基本觀點也是老調重彈:“爲何上海什麼都想要?”
對上海來說,有兩件事無法迴避,一是總是受人關注,二是經常處於輿論壓力之下。有壓力並不是壞事,關鍵是在這種壓力下,怎麼想、怎麼說、怎麼做?
其實,對於這些網上言論,既可以理解爲民間的“妒富”心理,也可以理解爲人們對上海有着更高的期待與要求。如果上海能把這種壓力視作善意的鞭策,登高一步看問題,或許將是豁然開朗的新局面。
上海不斷在說,今後要重點做好兩篇文章,一篇是“加快自身發展”,另一篇是“服務全國”,這不僅是上海新一輪城市發展的基本戰略,而且已成爲上下一致的自覺行動。“上海是全國的上海”,上海要發揮中心城市功能,也只有在更好地服務全國、融入全國中才能實現,也只有通過服務全國,上海才能走出自己狹小的資源和市場空間,實現跨越式發展。
去年,上海又明確“三個服務”,即“服務長三角、服務長江流域、服務全國”。這意味着,上海不僅將自己的發展與長三角其他城市及東部沿海發達地區相聯繫,還通過長江戰略,將自己的服務範圍擴展並深入中西部及全中國。
從城市功能形態看,迪士尼落戶上海,無疑有利於這座城市的轉型。但在競爭的同時,有些產業該放手的也要放,把“服務全國”看作發展途徑而非政治任務。若如此,輿論壓力或許就真能轉化爲動力。
理念瓶頸:張江真能超越中關村?
不可否認,張江是上海的寶貝,如同北京中關村那樣,都是各自政府夢想中建設的硅谷。
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張江與中關村有着太多的不同。經常被人提起的是,張江屬政府主導型,中關村的發展更多體現自主發展的特點,因此中關村自主創新的能力顯得更強。
先不急着評判這話的對錯。其實,關於上海政府比較強勢的話,我們已經聽了好多年。而常因這句話出現場合的不同,其褒貶之意瞬間會有微妙的變化。
長期以來,效率快、透明度高的上海政府運作模式,一直爲人稱道。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一個相對強勢的政府體系,既是上海的特點、優勢,也可能是侷限。
顯然,沒有政府的強力推動,上海不可能實現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重大變化。不過,在以增強國際競爭力爲主線,以科教興市爲主戰略的今天,如果樣樣由政府直接主導,卻可能是利弊互見的事。
應當看到,參與國際競爭的主體,不應該是政府,而是企業。如何充分調動企業的積極性,讓企業成爲真正的主角,而不再依靠政府扶持和關係生存,或許將直接關係到這座城市的未來活力。在打造服務政府、責任政府、法治政府的同時,更要提倡“有限政府”的新理念。
更寬泛地說,這種理念瓶頸存在於每個上海人心中。上海原本是個移民城市,且處於中西文化的交匯點,文化本質上是容納百川、追崇時尚的。但由於受到現實環境條件的約束,上海文化又表現爲目光短視、小富即安,探索性、進取性、冒險性都很弱。
這是一座城市的文化積澱,本無好壞之分。但真要實現新的轉型,根本還是必須超越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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