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什麼樣的房?一個問題上的兩極之爭
“怎麼大家都有心理支撐買那麼貴的房子?”水木清華的網友nodoor沒想到,他因爲一個小小的質疑成爲論壇裏的熱門人物,引得大蝦們紛紛灌水發文。“我和我LP兩人,一個月可以淨存款10K。但我們一想到20年中每月要還3000元甚至更多,就感覺壓力大。所以俺們保守一些,買了個100平米的便宜兩居,總價40萬吧。每月還款控制在2000塊錢以內。這個樓盤距離俺倆上班的地方都是公交車三四十分鐘的路程。競爭太激烈了,總擔心朝不保夕。看版面上的討論,動輒總價就是大幾十萬,感覺有錢人或者承受力高的人真多,羨慕ing。”
“你們太過保守了。”這是一些網友們反對的聲音,“你們過兩年還不買車嗎?反正我不喜歡坐那麼長時間公共汽車。”“在北京,現在看140平米的房子都覺得小。”顯然,不養車、不養小孩,居然只買40萬的“小”房,這對每月能存1萬元的小夫妻被視爲“摳門” “老氣橫秋”。
水木清華的房地產論壇,以“米人”薈萃著稱,雲集了在校的清華精英及畢業若干年的牛人。如“nodoor”一樣務實的年輕人固然存在,對未來充滿“樂觀”情結、有信心賺大把的美刀或人民幣亦不乏其人,盛行一時的買房即“投資”的理念下,相當多的米人對“買什麼樣的房”作出了“一步到位”的決定。
水母的一隅,實則是衆多年輕人買房置業的縮影,其共同特點是:成長期正值“超前消費”這一語彙大行其道之際;部分粉絲受日韓劇薰陶,於電視劇的純美佈局中,一點點幻化出自己的“水晶宮殿”;沒有親身經歷經濟生態的大起大落,無論是海南爛尾樓、香港1997年房市之痛,對他們均如過眼雲煙。沒有痛過,自然眼高、膽大,出手不凡。
與樂觀派截然對立、另一個極端上的派別,則是“憤激派。”該派別對目前居高不下的樓價深惡痛絕。他們舉相關部門發佈的消息爲例,2005年1月~6月,北京市商品期房平均價格7220元/平方米,上海市進入6月以來,全市商品房成交均價爲8013元/平方米。而這兩個城市的人年平均收入分別爲15000元和16683元,全國其他地區房價,比照當地的工資收入水平也是觸目驚心。 “爲什麼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不能孝敬父母,不能和妻子享受人間美好,無法善待他人,只能拼命往開發商手上送。爲什麼只能拿一輩子的血汗錢去買一個有名無實的破房子呢?”
“天地良心全丟棄,只爲房子斷愁腸。”一位網友寫下了按揭時代的“青春祭文”。
問題一,樓市和個人未來的前途,果真陽光燦爛,無風無雨20年嗎?值得我們用二三十年的時光獻祭?問題二,房價當然不便宜,但真的到了不能承受、無法博取的地步嗎?恐怕也不見得。
無論是哪一派,都有必要關注當前樓市的微妙變化。自2005年持續至今天,歷經“央行新政”“國八條”,房價已成爲各方力量悄悄博弈的迷局。
變數當前,意味着風險,也意味着轉機,今天的我們究竟應該怎樣買房,成爲有“米”一族與無“資”青年共同面對的現實困境。
月入1萬的窮漢:有“米”一族的“豪宅”之痛
坐在空蕩蕩的地板上,羅鵬(化名)咧嘴笑,苦樂糅雜。有些事是不能細細推敲的,比如,他現在就困惑於一件事,自己怎麼能既是月入1萬的高級白領,又是負債累累的窮光蛋?
2005年3月17日,對羅鵬來說是個畢生難忘的日子,在這一天學習到了一個金融方面的小常識,這常識足以影響他的一生。那就是此前他與銀行簽定的商品房借款合同中,約定的利率並不是個固定值,而是會隨着現行利率的浮動而變更。
3月17日,隨着央行一聲令下,取消住房貸款優惠利率,他借的20年64萬貸款利率即由5.31%提升至5.51%,每月增加70元左右,每月還款額達到了4334元。2004年10月29日,央行已經進行過一次升息。兩次升息累計使羅鵬每月的負擔加大了100元左右。儘管工作於某德資著名企業,年薪13萬,但這“微不足道”的100元,幾乎成了壓垮這名29歲男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和妻子每月的稅後收入,加起來有1萬元,但用於房子的一項,月供加物業費(每平方米3元)等基本支出,高達5000元。他的新房位於北京亞運村以北,開發商美其名曰“亞奧腹地”“黃金之選”。買的時候羅鵬還是躊躇了一番的,一方父母肯定會搬來常住,因此咬咬牙選擇了130平米的戶型,單價6800每平米。這意味着他在自己掏出24萬元首付後,得向銀行借貸64萬,本息如今已合計1040179元。
羅鵬生性樂觀,名校熱門專業研究生畢業,這曾使他對個人未來充滿期待,從看房、訂房到最後簽訂合同,鐵板釘釘,其間花費的時間不過10天。當時還存在另一個輕鬆選擇,即選擇朝北的一套房,單價爲5400元,每平方米便宜1400元。但家長的一番話,讓他決定避輕就重,“北京冬天北風呼呼的,還是朝南的房子暖和,有陽光。”“奢侈”的陽光啊,價值14萬元。
巨大的還貸壓力在攢錢裝修的一年中開始凸現。除了還欠銀行的,他得準備裝修款、入住時繳納的契稅、房租及應付日常開銷。房租每月就有800元,而130萬平米的房子,裝修及傢俱款至少得準備七八萬元,不然對不起他的“豪宅”。節衣縮食了一年後,羅鵬還是靠向親朋借得若干銀子,才得以喬遷新居。
喬遷的那一天,理論上應是最開心的一天,羅鵬與妻子卻莫名悵惘,房子裏空蕩蕩的,除了必要的牀和電視櫃外,沙發沒有,茶几沒有,兩個“小知”的書籍亂七八糟地擠靠在一面牆邊。傢俱,電器,得一個月一個月慢慢來。
老家的人紛紛說,月入1萬的他,肯定把屋子裝成皇宮,可誰知這皇宮裏,住着一個兩手空空的窮漢!巨大的壓力往往不源於具體的數目字——到這一天他才知道——源於精神上的缺。每天早上起來,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欠銀行100多元,你得掙回來,這念頭有可能折磨你20年。
不能失業,也不敢跳槽,昨天老闆衝他吼了一頓,他溫和地一笑,心裏說,我什麼也沒聽見。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道有多少山青水秀的學弟學妹,排着長龍等着填他的空。以前羅鵬打車、去哈根達斯、節假日旅遊,都不用計算手中的幣,但現在,騎車上班,至多給老婆買伊利雪糕,旅遊?去各大公園。
怎麼就變成了《煩惱人生》裏的印家厚?想當年在大學裏也是氣吞萬里如虎的少年。
他和老婆都是忠實的好萊塢粉絲,斯皮爾伯格導的《世界大戰》北京公映了。聽說效果那叫一個震撼,叫一個崩潰。去電影院看吧,老婆說。他上網查了查票價,成人票每張45元,照以前,真不貴。
去天橋上買張碟,放DVD裏看吧。今天的羅鵬答。
我養房,誰來養我的父母?
在北京某著名高校任職的鄒靈,遇到的問題比羅鵬更迫在眉睫:我養房,誰來養父母?三年前她買下位於北京南三環以內的一套兩居室,這套商品房負擔不重,面積90多平方米,總價不到40萬,月供2000多。她的父母,加上她與老公四口人,足夠住。
2004年,在“買房即投資”的觀念影響下,鄒靈與老公作出了一個決定:再買一套房,這一次要買大一點的,130平方米,總價50多萬。一時之間上哪兒找這麼多首付?公公婆婆善解人意地表示願意承擔。與大房子相應而來的是龐大的入住支出——5萬元,龐大的裝修支出——8萬元。由於鄒靈小兩口承擔了月供,其他支出只得再次請父母幫忙。爲搬進這個新家,公公婆婆一共掏出了20多萬。
誰說花父母的錢就天經地義?一次次看着婆婆從積蓄了20多年的存摺裏,把血汗錢一塊塊往外掏,鄒靈覺得自己的負疚感一絲絲在增加,虧欠感也越來越重。雖然婆婆心疼兒子,說不用還不用還,但這筆“情債”,你一生一世也逃不脫。
房子裝修好,就把他們接過來享享清福。這念頭還沒來得及實施,婆婆就病倒了,醫生說是長期焦慮造成的心律失常,婆婆其實是個蠻捨不得的人,買菜都小心翼翼,恨不能頓頓吃西紅柿雞蛋麪。看病錢非常之恐怖,短短三天花去1000多元。這是慢性病,得慢慢調養,此外,公公的骨質增生、腰椎間盤突出也非常嚴重。
公公婆婆現在只有60歲,70歲、80歲怎麼辦?鄒靈不寒而慄,自己都快心律失常了。欠老人家的遲早要還。那時只有一個解決方案,賣掉一套房……
買房支招:無“資”青年的買房通途
借不借錢?不借,如何實現買房夢?看看廣州的黃佳如何做到——
會理財,纔有“好日子”
職業:系統維護員
家庭月收入:(算上年終獎)平均每月4000
居住地點:廣州海珠區
2005年8月31日,我搬進了自己的新房,除了沒有新郎,房子裏照樣是喜氣洋洋的,要知道,兩年前,我才從大學畢業呢。
當年,我們四個剛畢業的女生租下了這間小屋,漏水的馬桶、掉皮的天花板、沒有抽菸機的廚房,遠道而來的父母坐在我的牀上,看着這一切,心疼地說:我們出錢給你買一套小點的房子,也算是你將來的嫁妝。可我猶豫,自己不過剛剛畢業而已,工作纔剛剛起步,有什麼資格談享受?萬一要是失業,難道還要父母幫你支付生活費不成?丟人啊,已經在大學裏鍛鍊好的獨立能力怎麼能輕易放棄?
我跟父母商量:給我兩年的時間,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攢點兒錢,能不能打理好自己的經濟與生活。如果到時候買房子,也好有點兒經濟實力。道理說得冠冕堂皇,一面掩飾着自己的惶恐,一面打起理財的小算盤。
房租和車費就佔去了月收入的三分之一。真正留給我精打細算的空間並不多。女孩子們一塊兒逛街買衣服,看見中意的,都一哄而上往試衣間裏跑,她們三個對滿意的衣服很少放棄,而我卻不,把喜歡的衣服牌號記好,等到商場換季打折的時候,我再毫不心軟地一網打盡。對於我的“算計”,她們可不以爲然呢,常常笑話我穿的衣服都是“過季品”,不如她們對時尚敏感。我心裏也一陣難過,但想着理財可是有目標的,是爲了早點有能力過上“有房的單身麗人生活”。更重要的是,潮流風向變的可比工資快,她們所謂時尚的衣服穿過一陣兒後就扔在一邊,而我買的“過季品”全是精挑細選的經典款式,今年穿了明年還能穿呢。
大家一起逛超市,我總會先翻閱超市“商品快訊”,列出一張購買清單,然後直奔特價促銷區,挑選物品。對某些折扣實在誘人但又不必要的商品,我會詳細研究確定不是次品後斟酌再三買下來,能用上就自己用,用不上就過些時候送給有需要的朋友,還能讓朋友感動一陣子。這樣的“摳門兒”也是這幫“沒心沒肺”的丫頭們所“不齒”的,看着她們往籃筐裏扔商品,我心裏暗想:買單的時候,就知道不算賬的後果了。
有時候,她們很不解地問我:你家條件好,用得着你這樣斤斤計較地生活嗎?買房子的話,完全不用你出錢嘛!其實沒什麼大道理,買房畢竟是人生大事,總得體現自己的力量吧?父母可以幫忙,可日後的生活還是得自己過。精打細算有什麼不好呢?生活盤算着過,才能品出更多的滋味。錢握在手裏,手指稍微一動,一會兒就能不見蹤影;手一緊,錢還在自己手裏,多踏實。
時間很快到了2005年春節,我一查存摺,竟嚇了一跳:算上年終獎,我竟攢了5萬塊。而她們幾個居然連1萬塊都沒攢上。幸福和成就感涌了上來。過年回家的時候,父母再次把買房的事提上議事日程,我很驕傲地向他們宣佈了自己的計劃。
房間面積控制在40平米,既能方便現在自己住,也能方便將來結婚後出租;房間在一層也沒關係,說不定將來出租的時候,能租給在小區裏做點小生意的人,只要窗戶是朝向院內的就OK;月供控制在1500元,每月的公積金有700元,只要再出800元,和租房也差不多。
過完春節,我開始滿城蒐羅樓盤。看了好幾十家,甚至開始考慮二手房,但終於在海珠區淘到一間40平的小戶型。這個小區已經入住兩年,條件很成熟,比那些售樓處的沙盤圖有說服力。房子的條件完全合乎要求。房子總價爲32萬,首付7萬,父母贊助了4萬,我用公積金貸款了25萬,這樣,月供就牢牢地控制在1500元。
父母老想借錢幫我提前還款,但我有自己的計劃,每年爭取多還兩萬塊應該還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很多同學開始羨慕我的“有房”生活,紛紛向我打聽自己的理財祕訣。其實,沒有什麼祕訣,就是精打細算的同時也別損壞了自己的生活品質。
有了餘錢,要不要炒房?房屋作爲投資品,風險有多大?
在颶風中,顫抖着高歌
職業:公司文祕
家庭月收入:6500元
居住地點:上海莘莊
購買房子:面積108平米,房屋買時總價49萬,現價140萬
2004年9月的一天,我坐電梯上金貿大廈最高層,全亞洲的最高層,世界第三高樓。風聲呼呼。有些因幸福而眩暈,一個小時前,中介公司打來電話,你的房子市值已漲到160萬,出不出手?
別問我,我真的不知道。一個清貧的小文祕,一夕之間坐擁160萬資產,多半就是我這個情態,哭哭笑笑,忽而清醒,忽而迷糊。
四年前,別說160萬,就是10萬,也足以讓我望穿秋水,那年,老公被上海一家科研機構看中,來這兒工作,我自然也只能嫁雞隨雞。城市很大,卻容不下一張小小的牀榻,我們分別借住在單位的單身職工宿舍裏。這種憋悶的狀態反而容易衍生“意外”,一次“事故”過後,我懷孕了。母愛的本能柔聲說,留下;現實的窘境卻吩咐我,打掉。房子,因了它的缺席,多少人慾愛不能。
做完手術三週後,憤怒的我衝進了老公領導的辦公室:“你們承諾的房子在哪?不給房子,我們就走人。”老公是博士後,他們不得不做出挽留的姿態,幾個月後,“政策”出臺——所裏先借給這撥子年輕人每戶10萬,幹滿20年,不必賠錢;幹了15年走人,賠償10萬元的25%;10年,賠50%。如果只幹滿5年,對不起,請交75%。明知是一紙賣身契啊,我們忙不迭簽字畫押。
2002年的樓市還比較溫柔,我們相中莘莊一套房,掐指算來,首付10萬,月供2600,大了點吧?我遲疑,但架不住銀行信貸部的小姐極力慫恿:“有什麼打緊?月供不超過50%,就沒有越過警戒線,足夠你生活得從容。”
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因這個決定飽受批評與表揚。表揚者,覺得我買得正是時候;批評者則說,怎麼不再買大一點兒?爲什麼不乾脆買兩套?因爲,日曆牌翻一個年頭,2003年,讓全體上海人大狂歡、全國人民大眼紅的“樓市狂飆”正式君臨。對“金融理財”一竅不通的我,開始在樓價的節節躥高中接受洗禮。我住的小區,4600每平米的原價,迅速地躥升到6000、8000到1.3萬。
那是一段幸福巔“瘋”的日子,太婆們見面這樣打招呼,買房了沒有?辦公室裏,處處傳唱的“房蟲”的故事,如何以“低價”購得房子,倒手,再倒手,幾個回合下來,已經掙得千萬身家。在上海灘,人們相信,每人都有從小混混晉級爲大富翁的無限可能。我有點走火入魔,頻頻跟老公說,把房子賣了吧,一出手就是百萬富翁。中介的回覆也越來越讓人滿意。可說起賣了房子去哪裏逍遙時,我猛醒,賣完房子,如何再尋找棲身之地?水漲船高,各個地段都在上漲,連樓花都能炒出10幾萬元,以舊房換新房,無異於癡人說夢。去別的城市生存呢?回武漢?那也不行,老公將喪失事業的根基。又想起一則古老的股市寓言,連賣茶葉蛋的老婦都來炒股,離崩盤之日也不遠了,房市難道不也是這樣?海南、香港的樓市噩夢,真那麼遙遠?多少中產階級在那樣的風波中尚不能倖免,小小百姓拿什麼求全?
樓市的高燒終會退卻,2005年3月,央行新政出臺,首付成數提高,貸款利率提高;隨後,遊資撤離,接盤手日趨減少。上海的房價在開發商的吵吵嚷嚷中,不動聲色地跌,我的房子掛牌價格達到140萬,但有價無市,再誘人也不過是紙上黃粱。
房價的“癲瘋”狀態過去後,它的沉浮與否不再引起我的關注。生活有了新的目標——生小孩。這次樓市狂歡於我的最大饋贈是,等孩子出世了、長大後,我有個真理告訴他(她)——所謂百萬財富,投資、回報,對買房自住的老百姓來說,只不過是個拿來愉悅自己的夢想。杜拉斯有一個句子,非常之抒情,“愛之於我,不是一蔬一飯,肌膚之親,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頹敗生活裏的英雄夢想”,那麼,“房之於我,就不是支票簿上的龐大數字,或淮海路上的身份角逐,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對安寧生活的永恆渴望。”
沒有什麼比踏踏實實地活着更重要。這種心境不是那些權貴們所能理解的。
就像那日,我允許自己在颶風中幸福地顫抖着,放聲高歌。
但我終於沒有允許自己,不顧一切地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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