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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去年以來,國內外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到中國對全球經濟及商品期貨和金融市場的影響。尤其今年4月中旬以後,中國發力宏觀調控,全世界都在看中國。在一段時間裡,中國一項新經濟政策的出臺,領導人和金融官員的一個講話,一項統計數據的公布,都可能引起全球市場的震蕩。
我注意到有關現象,是從1982年-1985年間對糧食問題的研究開始的。那時我對國內的市場糧價很感興趣,有一次打聽到商業部保存有多年的農貿市場糧價資料,非常高興地去抄。這些資料對我在那時判斷糧食過剩起了一定的作用。拿到資料一看,上面很厚一層灰塵,好像從來沒有人動過的樣子。那時各種刊物上關於糧食問題的研究討論比現在要多好多倍吧,但是大家都不考慮市場價格。主要的研究是說中國有多少人,一年生產多少糧食,人均佔有水平比世界差多少。算來算去,糧食就是不夠。
中國從1979年開始大量進口糧食,尤其在1982年-1984年國內產量連續三年大幅度增加的情況下,還在大規模進口。1984年年初,杜潤生杜老叫我跟他去參加一個研究糧食供求和進口問題的高層會議。他知道別的人都說中國糧食少,就我在說多而反對進口。他也知道主流的看法太強大,根本改變不了,大概是想稍微衝淡一下主流看法吧。開完那個會,我的感覺是,中國在糧食進出口上面『撒銀子』是很難改變的。
在中國大量進口的幾年,國際糧價差不多一直在漲。到1984年年底,國內收購糧和進口糧多得沒處放了,很多地方都在露天存糧,1985年終於開始改進為出。然後,國際糧價在1986年跌了一個大跟頭。這件事情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對我後來的研究有重要的影響。我對商品期貨感興趣,也是由此引起的。
我從1985年開始主要研究中國宏觀經濟,但一直關注大商品的進出口,也開始注意中國經濟對世界經濟和世界市場的影響。現在看來,注意這些方面的情況是非常重要的。1988年中國經濟出現了高通脹,1990年又出現了疲軟,這個變化很重要。在1988年年初的時候,我對通貨膨脹還有點模糊的預感,但1989年很快走到總需求疲軟,很出乎意料,所以我經常反省。後來畫了兩張數據圖,一張是貸款和通貨膨脹的情況,另一張是通貨膨脹和糧食價格的變化。大概有兩年多時間,我經常看著這兩張圖發呆,想來想去不得要領。
在1997年年底預測中國要出通貨緊縮,那兩張圖起了關鍵的作用。其實1989年就已經出現了總需求嚴重疲軟的情況,只是那時很多價格還是計劃價格,總需求疲軟更多表現為產量的收縮和庫存的增加。從數據上看,那時總需求的疲軟遠比1998年前後嚴重。我想當時大家錯過了一個很好的學習總需求疲軟的機會,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偶然。1989年6月份發生了政治風波,很多人私下以為總需求疲軟是政治風波的結果,這件事情比較敏感,公開的討論很少。我當時也糊涂,只是從直覺上覺得這個解釋太牽強。後來學了數據處理,包括季節調整這樣的純粹技術方法,能肯定不是那麼回事。通過數據處理看到的情況是,剔除季節因素後的消費品零售額環比增長率,在1989年4月份就開始下降。
另一個方面的事情是糧食價格,推廣一下是大商品的價格。1982年-1984年我說糧食過剩,一個方面的基礎是到農村很多地方看了農民家裡的存糧,問了市場價格的變化。另一個方面的基礎是理論性的,就是注重邊際價格。那時也有很多人研究糧食價格,他們說的是政府的收購價格,從那些價格的變化中得出結論說糧食緊張。我是從邊際價格的角度說糧食過剩的,這可以說是微觀經濟學的范圍。到了1988年-1990年間,糧食價格隨通貨膨脹率大起大落,跟當年的供求情況關系不大,微觀經濟學的分析方法已經無能為力了。
看那兩張圖發呆的最後結果,是一些比較復雜的動態模型,其中一個關鍵環節是真實利率。將糧食價格和真實利率聯系起來,將存糧看成一項投資,我想是非常重要的。想了好久沒想到這一點,想到了就有豁然開朗的感覺。1994年想到了這一點,1995年就派上了用場。從那時開始拿這個做預測,差不多是屢試不爽。這個想法本身沒有涉及太技術的問題,但要做成模型,還是要用不少宏觀經濟學工具的。在1983年前後搞研究,除了閉上眼睛的邏輯思考之外,就是畫些曲線圖,數據處理也是用計算器甚至鉛筆算些數,拿坐標紙和鉛筆做圖。這些連鳥槍都算不上吧。在理論方面知道和會用邊際概念就很不錯了,算是掌握了當時中國的先進武器,能派很大的用場。
1995年中國又開始大進口糧食。我在8月份寫過文章,說全球糧價將要大跌,怎麼漲上去的怎麼跌下來。討論會上說的話是,現在最好給海上的運糧船打電報,讓他們掉轉船頭,哪買的哪賣,人家給幾個錢是幾個錢;實在賣不掉就倒海裡喂魚吧。現在看1995年-1996年間的糧食進口,確實不如倒海裡喂魚,不僅能省不少成本,還有助於緩解1997年開始的通貨緊縮。
1997年-1999年間發生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是1989年-1990年間發生事情的慢鏡頭重演。在1988年通貨膨脹率很高而真實利率很低的時候,貨幣流通速度加快,市場糧價的漲幅超過了通貨膨脹率的2倍。在1990年通貨膨脹很低的時候,市場糧價大幅下降。不僅是糧食,其他大宗商品的價格變化都不同程度上出現了這樣的現象,或者在變化時間上有早有晚。這些現象是互為因果的,很難說誰引起了誰。
1996年已經出現了通貨緊縮的征兆,真實利率已經偏高,更重要的是宏觀調控還在往下壓。在1997年年底我預測要出通貨緊縮,主要的依據還是利率太高。1997年12月我到一個單位兼職做研究,在參加的第一個討論會上說了這樣的話:『現在應當是除了債券,不分交易所,不分品種,見什麼賣什麼。』幾年後說見什麼買什麼,是照應這個話的。
這裡隱含的道理是兩個方面。第一,出了通貨緊縮,尤其是在通貨膨脹以後緊跟著出現通貨緊縮,大商品價格會大跌。第二,大商品價格是全球性的,全球價格不跌中國也跌不了。這裡就引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中國對世界的影響力。事實上,1998年全球金屬材料和石油價格暴跌。糧食價格早就跌了,1998年在低位上繼續跌。亞洲金融危機當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是中國因素也非常重要,我以為更重要。至少在糧食價格方面,中國因素肯定是最重要的。將過去十幾年的國際大商品價格和中國經濟情況聯系起來看,能比較清楚地看出中國的影響。
在2000年的時候,石油價格猛漲起來。開始我沒怎麼在意,以為中國要影響石油價格還要幾年吧。後來越漲越高,有點感覺了。找來數據一看,中國前8個月的石油進口增量佔世界石油產量增量的1/3還多,於是毫不猶豫地得出結論,認為石油價格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國買起來的。那時有一家公司說他們想做國際期貨找人合作,我便鼓動他們去做空石油。糧食這個東西,中國要買,有點不好把握,沒地方放了還可以露天存糧。石油這個東西不行,大量進口很快就能將所有的庫放滿,這以後就是價格大跌。其實對石油本身,我自己的研究不多,基本道理是從糧食那裡推過來的。
在這以前,我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做『研究中國經濟,運作世界金融』,其中部分內容後來陸續發表過。裡邊從糧食談到金屬材料和石油,也談到國際金融。基本意思是,中國經濟對世界經濟的影響越來越大,中國宏觀經濟狀況對國際商品價格和金融市場將產生日益重要的影響;研究好中國經濟,能在相當程度上預測世界商品期貨和金融市場的變化。這些話在過去兩年有非常好的應驗,而基本的道理跟糧食進出口是相通的。
在2001年年底2002年年初,大家對全球經濟和中國經濟都很悲觀,我也是很悲觀的。後來看到2002年頭兩個月的工業生產數據和出口數據,感覺有情況了。但一般頭兩個月的數據容易有異常波動,不太敢下結論,所以等到3月份的工業數據出來了,我就形成了2002年中國經濟增長率『坐8望9』的預測。第二天早上4點鍾到辦公室,左思右想,覺得不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實在對不起將要出現的一波大行情,就寫了一個幾百字的東西,主要意思是,中國經濟和全球經濟要大起,國內和全球市場面臨一波大行情。具體說了一些投資的事情,主要是三條:第一是房地產,盡一切可能多做大做;第二是買中國周邊的股票,特別是港股,最好是買看漲期權;第三是債券不行了。後來《證券市場周刊》和《財經時報》發了『坐8望9』的預測,還說我自己到香港買了期權。
我專門寫過好幾篇文章談中國經濟對世界經濟和全球市場的影響,包括《增量意義上的二號超絕大國》,《牆裡開花牆外香》等。在開始的時候,對於能否拉動日本,我還心存疑慮,大概到2002年年底2003年年初,覺得已經相當確定了,於是看好日本股票和日元。2003年年初的時候,我預測未來三年中國經濟的平均增長率將達到10%(按支出法GDP算,現在看情況就是這樣),還和其他研究者寫了一個挺長的報告,考慮用《走出通貨緊縮的中國經濟》或者《中國經濟面臨黃金增長期》這樣的名字,准備大張旗鼓宣傳,尤其是宣傳全球做多這個看法。這件事讓SARS耽擱了,到6月底SARS基本過去以後,我參加了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的課題『走出通貨緊縮與人民幣匯率』,繼續按SARS之前的思路做。
去年9月,《財經》雜志在一篇文章中引用了我在當年8月一個內部會議上談的對宏觀經濟情況的看法,尤其引用了『除債券和狗屎什麼都可以買』這個話。這句話後來不少人都知道了,一個原因是文章登了沒幾天,國內債市開始大跌(具體時間是巧合)。我在說那句話的時候,強調的是買商品期貨。也是趕巧,過完國慶長假,中國的主要商品期貨品種連封幾個漲停板。同時或者稍後,全球大商品期貨價格紛紛暴漲。這一波變化的景況在一個人的一生中是難得碰到幾回的。其實這個話是2002年形成『坐8望9』預測以後就說的,是『坐8望9』和中國影響力的直接推論。
媒體當時還引用了我對通貨膨脹的預測,『2003年通貨膨脹率可以達到2%,明年(2004年)可以到5%(我的原話是最高)』。讓我感到有點遺憾的是,這個預測當時沒有多少人注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別的預測數字,一般是遠遠偏低;尤其說2004年最高可以到5%,在當時看來是匪夷所思的。那時候,絕大部分人還是認為通貨緊縮的。看來,大家還是不太喜歡那些靜悄悄的數字。
事實上,在2003年8月份的時候,我們正在做『走出通貨緊縮與人民幣匯率』課題,說的有些話是那個課題的研究結果。匯率問題課題主要是研究人民幣昇值利弊的,其中談到了一件事情和這裡的內容有關,就是對美國和全球通貨膨脹的擔懮。基於對中國拉動力的估計,我們認為全球通貨膨脹率將上昇。從中國外匯儲備的角度看,這是一個擔懮。從金融運作的角度看,則意味著全球性的做空債券的機會。
看看中國經濟的數據,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預測美國的債券價格、日元和國際銅價以及石油價格、糧食價格等等,甚至一些重要股市的價格,這是能讓人上癮的事情。從研究的角度看是這樣,從運作的角度看也是,甚至是更能讓人上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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